第85章 信心(2 / 2)

梟臣 更俗 3826 字 3個月前

雖說這點兵力在之前也不大起眼,起不了什麽關鍵性的作用,但是陳子壽率袁州軍主力往新渝而去,黃秉蒿在下袁城的守兵不過四千人,在袁州城的留守兵力不過兩千,要是這四五百人能完全聽命於周知正,那意義就大為不同了。

輜車運送糧草,除押運的兵馬外,還有五百多給強征來的民夫,行速自然快不了,半天才走不到三十裏地,周知正看著日頭火辣,與身邊披甲跨馬而行的周其昌,說道:“日頭火辣,其昌,你吩咐下去,先歇上一個時辰看日頭再走不遲。”

聽著周知正的話,先勒韁繩停下馬車,回頭看了周其昌一眼。

“這批糧食要直接穿過下袁城往新渝而去,”周其昌抹著額頭的汗水,說道,“要是這時歇一個時辰,怕是不能正好趕在明天入夜前穿過下袁城……”

“陳子壽率部先行,軍卒都備有五六天的乾糧,到新渝後,從地方也能籌糧,倒也不怕我們晚一兩天——你且去這麽吩咐就是,”周知正說道,“此外,你把其盛以及周修那幾個周氏子弟,都給我喚來,也好些日子未與你們這些小輩相聚了。”

周其昌雖說心裏不解,但也照周知正的吩咐叫隊伍停下來歇息。

即使不說周知正在袁州都督府明麵上的官職要遠遠高過周其昌,以周知正在周族的地位及聲望,周其昌也不會抵觸他。

黃秉蒿當初編練江州,以鄉勇為主,也就難免叫軍中將職控製在鄉豪、大族子弟的手裏。同時黃秉蒿又要利用宗族、鄉裏的凝聚力來增加營伍的戰鬥力,也隻能縱容將卒以鄉裏、宗族為單位聚集、編伍,形成兵為將有、宗族利益至上的局麵。

雖說黃秉蒿此時還能控製袁州軍的大部分兵馬,但在眼前營將及小校要麽是周氏子弟、要麽是周知正同鄉晚輩的四五百兵卒麵前,黃秉蒿的話就未必比周知正管用了。

“樞密使前次派人來袁州招降,言袁州必割新渝才得自安,沒有退讓的餘地。在樞密使給出的期限之前,都督就派陳子壽去奪新渝,”周知正下車來,走到道旁一塊巨石坐下,問周其昌、周其盛、周修等周氏子弟,“你們怎麽看這事?”

周其昌、周其盛、周修一時都愣怔在那裏:之前周知正特別警告他們不要就這事隨便議論,周知正在這事上的態度也是中立,怎麽會在陳子壽都率兵前往新渝、事情成定局之後,才在族裏討論這事?

“此時羅、奢都降燕虜,聯合對南陽用兵,黃秉蒿也有意效之。其出兵新渝,非為袁州自立,而是要替燕虜在袁州牽製淮東兵力在江西腹地,使其不能渡江參戰,”周知正說道,“黃秉蒿剛愎自用,他拿定主意,旁人絕難更改,我也不得不屈從之。雖我等不得不暫時屈從之,但裏麵的道理,我還是要說明白給你們聽的……”

“好好的人不做,偏要去做狗,”相貌粗獷的周修最耐不住性子,既然周知正都表明不滿的態度,他們這些周氏子弟自然就沒有必要再作城府,徑直罵出口來,“等過下袁,在蒙山之間有條小道可以去陽樂。依我所見,也不管那些鬼撈子,我們將這些輜重燒毀,直接去投豫章得了……”

“休得亂說,”周其昌將周修喝止,壓著聲音,說道,“你倒走得爽利,袁州城裏的妻小怎麽辦?”說這話時,還警惕的看了周知正身邊的吳敬澤一眼。

吳敬澤倒是頗為欣賞周其昌的警惕。

周修給周其昌訓斥得無話可說,他們這些人的家小都在袁州城裏,周知正又是周族大宗,不算仆役,妻妾子侄等親族在袁州城裏有三十餘口,焉能儘棄而獨自逃奔豫章?

周知正也不會一次就將說透,隻是拍了拍周其昌,故作無奈的一歎。

周氏子弟都十分的沮喪跟無奈。

這時候東麵有數騎快馬加鞭馳來,行到近前,勒住馬,為首一人徑直對周知正說道:“周大人,大人有令,著你督糧草速行,路上不得有遲誤!”

來人是黃秉蒿身邊的親衛小校,他騎跨在馬背上就對周知正傳達黃秉蒿的命令,流露出對身為文吏的周知正的輕視,叫周其昌等周氏子弟看在眼裏十分的不滿。

周修最是沉不住氣,臉陰得很凝出水來,要不是懾於黃秉蒿的餘威,都要上前將那人揪下馬來打一頓。

周知正也不氣惱,他知道黃秉蒿不會單為催糧就派身邊心腹走一趟,問道:“大人叫陳將軍過來催糧,可是新渝那邊發生了什麽事?”

“新渝那邊與淮東軍打起來了,”小校渾不在意的說道,“子壽將軍在新渝一時進不了城,那就無法從地方籌糧,還要周大人你們走得快一些。”

“……”周知正強壓住狂跳的心,故作鎮定的問道,“怎麽會,淮東軍怎麽可能來得這麽快?”

周知正心臟狂跳,手指都抑製不住的顫抖起來;不過叫小校看在眼裏,隻當周知正是畏懼淮東軍,心裏對這些沒膽氣的文吏越發的看不起,說道:“應是豫章派來議降的使隊,就六百多人而已,比上回使隊人數雖多一些,故意也是來袁州耀武揚威的,剛好給子壽將軍祭旗!周大人驚慌什麽?”

“啊!”周知正內心抑不住的失望,強忍著不去看吳敬澤問他這是怎麽回事,強作鎮靜說道,“這樣就好、這樣就好,可千萬不要出什麽意外壞了都督的大計!”

“壞不了,”親衛小校驕狂的一笑,說道,“淮東兵卒也是肉身,不是鐵打的,僅張雄山將軍就有以一敵百之勇,六百餘騎,祭族都還不夠。如此也好,挫淮東銳氣,袁州兵馬必然士氣大振!”

淮東軍打得奢家精銳跟狗一樣,袁州將卒本身就敗於奢家,淮東軍兵鋒指來,自然叫袁州諸人喘不過氣來、生不過抵抗之心。

如今有機會吃掉淮東小股兵馬,提振士氣,周知正都能想象到黃秉蒿的興奮之情。

周知正知道淮東軍在豫章有四千多騎兵,從豫章發兵爭在陳子壽之前先奪新渝城,怎麽也不應該低於三千騎兵啊!

但聽到黃秉蒿身邊的親衛小校說張雄山的先鋒在新渝城外僅遭遇淮東六七百人的兵馬,周知正的心就一直往下沉,隻當豫章那邊出了什麽難以預料的大事情。

為出其不意的拿下新渝,黃秉蒿用張雄山為先鋒將,所率三千開路先鋒都是黃秉蒿的親兵;而陳子壽率中軍主力兩萬人就在其後;淮東僅派出六七百先鋒兵馬,即使先一步趕到新渝,但又如何抵擋陳子壽進入新渝城?

周知正強作鎮作的將黃秉蒿的親衛小校打發先回下袁城去,再才壓製不住心裏的擔憂,將吳敬澤拉到一旁,壓著聲音,擔憂的問道:“豫章派出的先鋒兵馬怎麽隻有這麽一點?”

吳敬澤笑道:“黃秉蒿、陳子壽問淮東如虎,此舉是他們孤注一擲,怎可能不小心謹慎?陳子壽率三萬兵馬往新渝而行,其在新渝東麵及北麵的蒙山、末山之間,不可能不派出大量的斥候監視著陽樂、豫章那邊的動靜。沒有極夜與大雨、大霧等極端天氣的掩護,淮東軍很難出其不意的伏擊。要是叫陳子壽提前發現淮東有三千精銳騎兵突然出現在新渝北境,可不是要將他嚇走?”

吳敬澤又拉周知正蹲下來,在地上畫出袁州地形,分析給他聽,“從下袁到新渝,路狹道窄,兩翼又是險峻山巒,難以從側翼偷襲。張雄山率先部行在前,而陳子壽的中軍、後部,甚至都還沒有出下袁縣境。要是我部與張雄山接戰之後,陳子壽就率主力掉頭往下袁城逃,我部必然要將張雄山徹底擊潰之後,才能再追擊陳子壽所率主力,而沒有迂回包抄的可能——我想豫章那邊先派少量兵馬,一是防止張雄山先部奪新渝,二是要將陳子壽所部主力都引到新渝城周圍,不給陳子壽有逃回下袁城的機會!”

“哦,”周知正畢竟不知兵事,見吳敬澤如此鎮定,也就不那麽驚慌,但還不放心,說道,“隨張雄山先行的三千兵馬,是追隨黃秉蒿多年的精銳,而且張雄山又有以一敵百之勇,豫章那邊派出六七百人先行,能不能將他們拖住?”

吳敬澤笑道:“隨張雄山先行的三千兵馬,是袁州軍精銳,不過我想豫章派出先行的六七百人,也應是淮東軍的精銳。不知道是袁州軍的精銳更厲害,還是淮東軍的精銳更厲害——不過了,豫章那邊先遣兵馬,主要目的應該是拖延住陳子壽的主力不得進新渝殘城,沒那麽容易給吃掉。”

“關心則亂,關心則亂。”周知正自嘲道,想想也是,林縛人在豫章城裏,要是先行的兵馬,都是他的親衛精銳,那可是從三十萬淮東軍裏挑選出來的百戰悍卒,是轉戰天下的精銳中的精銳,說不定隨便一個小校都有以一敵百之勇。而黃秉蒿的親衛,隻不過選自江州而已,陳子壽、張雄山在江州府境內難遇敵手,但放在天下,非必就能排得上名號。

周知正又說道:“吳先生對兵事如此熟悉,怎麽不領兵作戰?”

周知正見吳敬澤又知地理、又知水文、又識兵將、又知謀略,怎麽都是一個難得的將才。這麽一個人物,淮東軍不用來獨擋一麵、領軍作戰,卻用他潛伏袁州為間,多少有些可惜了。

吳敬澤笑了起來,說道:“淮東良將多如繁,敬澤本事些微,實不堪領兵重任……”他有機會留在長山軍第三鎮帥給虞文澄作副手,但是袁州這邊的事情也十分的緊要,林縛臨時調他過來。

不過在淮東軍裏,林縛極重視軍情司的工作,吳敬澤他們可不會覺得有給忽視。

吳敬澤又說道:“既然確保豫章已派兵馬趕到新渝,那我們這邊就要加快步伐……”

“哦,”周知正問道,“為哪般?”

“我估算著,”吳敬澤說道,“豫章那邊的騎營主力最遲會在明天午前趕到新渝戰場,這差不多也是陳子壽率主力給吸引到新渝進退不得之時。豫章方麵的步營主力,會再晚一天趕到新渝,但陳子壽有可能在我騎營主力趕到之後就掉頭往下袁逃。算一算時間,我們應該要在明天入夜之前穿過下袁城,趕在後天午前,將輜車隊停在小屏山東北麓的峽口!”

“要堵住陳子壽西逃的口子?”周知正問道。

“也不用完全堵住,到時候,我們丟掉輜車也跟著逃就成。”吳敬澤笑道。

這邊就四五百人,還未必都能聽命於周知正,本身就給黃秉蒿作為押糧兵使用,戰力有限。倘若陳子壽率部往下袁逃來,用這四五百人都堵道,都不知道最後能活下幾個來——要是淮東精銳,可以如此為了大局的勝利而不惜生命,但吳敬澤沒有指望能說服此時還給蒙在鼓裏的周氏子弟能這麽替淮東拚命。

吳敬澤所說的小屏山東北麓峽口,是下袁與新渝之間最狹險的口子,最險處都不足十丈寬,兩側山崖高立,將上百輛載滿糧食的輜車以及拉車的騾馬,都丟在那個口子,引起混亂,至少能將往下袁城逃命的袁州大軍堵在峽口外小半天。

至於最終能不能發揮效果,但事先要謀備齊全。

吳敬澤將計劃與周知正細細解釋,周知正輕呼其妙。到時候陳子壽都率部回逃,他們先一步丟掉輜重逃跑,黃秉蒿即便會暴怒,也不會想到疑心別處去。

周知正雖說下定決心投附淮東,但也沒有將四五百鄉族子弟的性命丟掉爭富貴的用意。他之所以投淮東,一是淮東勢大,叫人生不出對抗之心,更主要的還是為了保全鄉族。

要不是這個,周知正早就跟黃秉蒿謀燕胡的富貴了。燕胡許黃秉蒿封王,手下核心的那幾個文臣武將,自然少不了封公侯。周知正可不認為淮東會給他公侯的富貴,他也沒有那麽貪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