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方瓊(1 / 1)

屋外潮冷,女孩把小姑娘擁進懷裏,有節奏地輕拍她的背,“睡吧睡吧。”“項緣姐姐,我想媽媽,你能帶我去見我媽媽嗎?”項緣手上的動作漏了半拍,她緩過神,回答:“對不起,小曇,原諒姐姐不能帶你,但是我可以把小曇對媽媽的思念帶給她。”小曇垂眸,眼中失去光芒:“好,項緣姐姐你幫小曇跟媽媽說,小曇好想媽媽,真的好想她。”項緣:“嗯,小曇乖,睡吧,明天一早我就替小曇去探望你的媽媽。”“好”小曇合上眼,不一會兒就睡著了,呼吸聲逐漸平緩輕柔。晨起天色晝白,白樓一片死寂,萬物生機不現。項緣裹著駝色大衣在刺骨的寒風中遊走,她十指相扣抵在胸前,雙手顫顫巍巍凍的冰涼,嘴裏不停呼出熱氣噴灑在掌心取暖。她走進一幢不起眼的矮樓,一直朝裏走,在最裏麵的那間屋子外停下。她警惕地環顧四周,小心翼翼掏出一把鑰匙開鎖,屋子裏暗漆漆,沒有窗,隻有一盞煤油燈在屋裏燃燒著。女人背對著她做活。項緣輕聲喚她名字:“方瓊姐”方瓊愣了片刻,扭過頭,瞳孔茫然無光,她好久沒有見人了,嘴唇開合半晌,費儘力氣吐出一個輕飄飄的小字。“我是小緣,方瓊姐。”項緣眼眶濕潤,朝方瓊快步流星。“小緣,好久不見..……”方瓊說話含糊不清,項緣勉強能聽清。“好久不見”一滴清淚順著項緣眼角滑落,項緣握著方瓊的手臂,心疼的說,“方瓊姐,小曇很想你,讓我來看看你。方瓊姐,你不要再強了,你去認錯,你隻要肯向他們認錯,他們就不會再關著你了。”“小曇...我和深哥的女兒,我的女兒。”方瓊像受了刺激,抱頭痛哭起來,“我想我的小曇,我想帶她離開,深哥,為什麽沒來接我們,深哥,你在哪兒。”她的嗓子裏發出痛苦的嗚咽聲,嘴裏像是嚼著棉布,她的頭發像枯草一樣被她揉搓成一團。項緣跪坐在她身前,將她攬入懷中,為她而哀痛:“方瓊姐!”方瓊自幼在白樓長大,是白樓裏的學生,在外演講的時候偶遇了顧深,二人一見傾心,私定終生,並且生下一個女兒,取名顧曇,顧深方瓊二人感情深厚,但兩人責任信仰不同,顧深是援華醫生,有作為醫者的使命,有傷員的地方才是他該去的地方。顧深放不下妻子和女兒,想要帶她們一起離開,二人一同去求真主的諒解,誰料使徒陳晉虎大發雷霆將顧深趕出白樓,把方瓊關進矮樓的屋子裏直到現在,方瓊被關在矮樓中不能與女兒見麵,原本不擅女紅的她為了寄托對女兒的思念之情,她沒日沒夜做活為女兒繡製新衣再托項緣的手將衣裳送給顧曇,熟能生巧下方瓊的手藝愈加精細,但她對顧曇的記憶還停留在三年前,每次做衣裳隻能憑借自己的想象估量尺寸,所以衣裳不是做大了就是做小了。項緣的母親同是白樓的信徒,負責照顧學生的生活起居和夥食,她擁有矮樓的鑰匙,所以這三年來,項緣得出閒空就偷跑來看方瓊,為她們母女二人傳遞思念。為了打發時間,項緣一邊聽方瓊講她和顧深的故事,一邊和方瓊學習女紅。而這三年裏,項緣也一直有在外打聽顧深的消息,但是毫無收獲,他仿佛人間蒸發一樣,消失的無影無蹤,三年,隻有方瓊和顧曇還記得曾經有這樣一個風華正茂,意氣風發的男人出現過,他在她們心中不曾磨滅。三年,方瓊一人被關在不見天日的矮樓裏,她的精神好像也時好時壞。“小緣,你偷偷放我走好不好?小緣!小緣!你讓我離開這裏好不好?”方瓊突然揚起下巴,她的眼睛裏迸發出許久未見過的光芒,她的手死扣著項緣的袖子,整個人成癲狂狀,“我認錯,陳晉虎也不會放過我的,我求求你,把我放出去吧!我求求你!”項緣不忍心拒絕,她不忍心看著方瓊眼中的希望因她泯滅,於是她點頭答應了方瓊的請求:“好,我答應你,你收拾好東西,今天晚上我會趁沒人的時候把你偷偷放出去...小曇呢,你要帶她走嗎?”方瓊臉上的喜悅驀然消失,她喃喃道:“小曇,我的女兒,小曇,我帶不走她,我一個人怎麽帶得走她...”是啊,顧深生死未卜,方瓊現在這副模樣,怎麽可能照顧得好顧曇,又怎麽可能帶她一起離開。“好,我會替你照顧好她的,等你出去安頓好自己,到時候再回來帶走她也不遲。”項緣握住方瓊的手安撫她,並且給了她一個堅定的眼神。“好...”是夜,星空一如往常璀璨,甚至比尋常時候還要奪目耀眼。項緣卻不敢抬頭看天,她潛意識中覺得星星如同眼睛,有成千上萬隻眼睛正在天上望著她,她心底總是忐忑,她尤其不願承認這種不安的感覺來自於何處。趁著夜色,眾人已經安睡,白樓裏靜寂無人,項緣偷溜出來跑進矮樓。屋子裏,方瓊正在疊衣裳。項緣:“方瓊姐?還沒收拾好嗎?趁現在沒人,我們該走了!”“收拾好了”方瓊低斂著眼眸,她輕撫著衣衫像是在撫摸自己的女兒,“這些衣裳是我留給小曇的,等我走了之後,還要麻煩你幫我照顧好她。”項緣此刻難得有時間認真地盯著方瓊看,她知道這次一別,再見太難。她們二人從小在白樓生活,一起長大,早已把彼此當做親生姊妹看待,方瓊無父無母是孤兒,因為自小生的好看性格溫順,很受使徒的喜歡,所以極早被收做學生,常年同陳晉虎外出演講。方瓊今日一身紫裳,長長的頭發沒有梳理,隻是隨意地捋在胸口前,不施粉黛就已然如花般豔麗。項緣覺得此刻的方瓊她的身上帶著母親特有的溫柔和小女人的嬌媚,眼中是自由的向往,她的靈魂比她的臉更加動人。“快走吧!”“嗯”方瓊挽著項緣的手臂,兩人輕手輕腳地離開矮樓。終於走出矮樓的方瓊,久違地呼吸到了新鮮的空氣,她抬頭仰望星辰,浩瀚的星光讓她移不開眼睛,她的頭得到了久違的清爽,困擾了她整整三年的頑疾突然就不治而愈了,她的心也終於鮮活了起來。項緣拉著方瓊頭也不回地往外跑,而方瓊的腳步卻頓了下來。“怎麽了?”項緣扭過頭問,隻見方瓊呆愣的站著不說話,她順著方瓊的目光看去,遠處,顧曇正抱著枕頭一動不動地望著她們。方瓊呢喃著,“小曇!小曇!”“母親...”顧曇看清方瓊時,丟下枕頭,赤著腳朝她們跑來。“不可以”項緣拉著方瓊朝門口跑,狠心地要阻止母女二人見麵,“沒時間了,再不走的話就走不了了!”三年不見,再見竟是離別,方瓊也想多看幾眼自己的女兒。她糾結著,加緊腳步往外逃又頻頻回首看顧曇。顧曇穿著不合身的白裙,赤腳踩在冰冷的石頭上,她哭的滿臉淚花,一邊跑,嘴裏還不停念叨著要媽媽。她的哭聲驚動了起夜的人,方瓊還沒踏出白樓便被人逮個正著,她拚命往回跑隻為將顧曇擁進懷裏。方瓊將顧曇摟在懷裏,愛惜地撫摸她的頭發,“小曇,小曇,媽媽好想你啊!媽媽終於看到你了,媽媽對不起你...”陳晉虎匆忙趕到,命令學生陳晟將方瓊和顧曇分開:“抓住方瓊!別讓她跑了!”他轉身看到項緣,怒目而視,“還有項緣,把她也抓起來。”陳晟聽從吩咐,硬生生將方瓊和顧曇死死相握的手掌摳開。顧曇哭喊著:“不要!我要媽媽!”方瓊眼看著心愛的女兒淚流滿麵在陳晟手中拚命掙紮著,自己卻無能為力,她隻能流下痛苦的淚水:“小曇,原諒媽媽,媽媽想過可以看見星星的生活,媽媽不是故意要離開你。”“媽媽愛你...”項緣驚覺她的話不對勁,她嘶吼著想要阻止方瓊做傻事,“不要!方瓊姐不要!”方瓊看向項緣,笑著對她說:“小緣,幫我照顧好小曇,不要難過,我早就預料到的,不要為我難過...”她的嘴角滲出鮮紅的血。“不要!”陳晉虎發現方瓊想要咬舌自儘,“快掐住她的嘴,她要自儘!”陳晟鬆開方瓊的胳膊,麵朝她伸手去捏她的下巴,方瓊一把握住陳晟頭頂的簪子取下簪子朝自己的脖子狠狠地刺去,鮮血噴湧而出,血珠噴灑在陳晟的臉上,陳晟當即發出驚恐的嚎叫聲接連往後退,方瓊慘白一張臉,如紙人一般搖搖欲墜摔倒在地上,沒了鼻息,隻有脖子上的鮮血滾滾地流淌。“方瓊姐!”“媽媽!”項緣身子癱軟地跪坐在地上,整個人失了魂似的死盯著方瓊,她瞪圓了眼睛不肯相信,活生生的人就這樣離開了,她哭紅了眼眸,眼淚掛在眼眶,咧著嘴想哭卻又哭不出聲,麵目猙獰地嚇人。一旁的顧曇撕心裂肺的哭喊,直至昏厥。他們隨便找了塊兒白布蓋在方瓊身上,把她拖走了,包袱落在地上,項緣解開包袱,包裹裏有一個精致的木盒,木盒裏有一根銀針,一卷銀絲,一把銀剪刀還有幾卷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