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處刑前夜(1 / 2)

吸血鬼獵人D 菊地秀行 5333 字 21小時前

隔天晌午過後不久,兩名人物造訪優塔村長的住處。

獨居的村長家異於平日,窗戶拉起了厚重的窗簾,室內仿佛黑暗的巢穴。她的理由是昨天的搜索加上親睹巨人的震撼,令她萬分疲憊,因此想要好好休息。

話雖如此,在訪客報上姓名後,她便從黑暗深處現身,一副不堪其擾的神情到了客廳。客廳好似要隱藏某種味道,焚燒著濃烈的香。

“歡迎大駕,澤農公爵。”

“一路辛苦了,麥赫麥特大公。”

她露出一口貝齒,既未準備茶水,對自己的睡袍姿態亦無羞赧之意。宛若少女般滴溜溜的明眸、嬌豔無瑕但毫無生氣的蒼白肌膚,最重要的是那猶如塗滿鮮血的紅唇——充滿妖氣的美豔臉龐,並不屬於村民敬重的老村長。

“你應該知道咱們所為何事吧?”

男人將身子探出桌麵質問,身上紅色旅人裝束覆滿塵土。

頂上無毛,眉毛卻很濃密,鼻下到下顎長滿了鳥巢般的大胡子。五官跟昨夜帶d潛逃的少女有些相似,今天沒有穿戰鬥裝甲。他是澤農公爵羅蘭。

然後,另一個普通尺寸的中年旅人,也穿著皺巴巴的上衣和長褲——昨晚看到的機械人擁有與他相像的巨臉麵具。今日的麥赫麥特大公右眼戴著眼罩,臉色蒼白,鼻子形狀跟發型也不同,但精悍無比的殺氣更為鮮明,他用冷徹入骨的聲音恫嚇:

“就算你殺了d,事情也不能就此了之。”

相較之下,優塔村長——葛蕾緹恩博士嫣然一笑,厚顏無恥地道:

“很抱歉,想不到以知性和勇猛享譽貴族的兩位竟口出此言,這根本就是找碴。”

嗜殺火焰從兩個男人全身噴出,美人俏臉上也不禁掠過一絲動搖與畏懼,但她立刻重整情緒,細細叮囑道:

“兩位一同前來,應該有取得蓋斯凱爾將軍的許可吧?”

“正是。”澤農公爵說。“為了防止我等勾結,大將軍原本隻許我們單獨行動,這次之所以特別容許我們一同前來,也是因為無法容忍博士你的行為。”

葛蕾緹恩博士正麵迎上貴族綻放紅光的眼睛,還以一個諷刺的眼神。

“我的行為——是指沒有迎救你女兒,打算將她跟d一起解決?或者是指違逆勸我救人的麥赫麥特大公?”

“兩者都有。”麥赫麥特大公的一隻假眼睛泛起紅光。“另外再加上對我等一行下毒的惡行,你……”

貴族中的大貴族也不禁話聲一滯。

“莫非你已經瘋了?”

“你以為瘋子有能力進行毒藥研究嗎?”

博士似乎覺得那種說法甚是滑稽,甚至忘了掩口便嬌笑道。

“那個問題在我一開始把貴族當作實驗品時,就該提出來了。可是,從當初到現在,我發誓我確實——沒有發瘋。”

“換言之,你已經有所覺悟了?”

澤農公爵將右手舉到肩膀。長槍出現在像要握住什麽似的環狀手中,他曾經用它貫穿d的胸口。看哪,那個甚至比半透明更稀薄的形狀占據著長長一道空間,尖端直指包裹在老女人睡袍下的美女心臟——

“這也是大將軍的許可嗎?”

“正是。”

博士頷首,大將軍的確對她沒有好感。然而,她眉頭皺也不皺地問道:

“殺了我,你們要如何尋找d?”

“船到橋頭自然直。”

澤農公爵回答時的口氣有些動搖,因為他沒有自信。

“多虧大將軍發明的防護罩,我們獲得可以在白天活動的能力。如果你女兒是真心想守護d,應該早就逃到遠方了吧。即便是兩位,要找到他們也極為困難。”

“你就有辦法?”麥赫麥特大公抬起下顎。“怎麽做?”

“明天上午,d的夥伴將被處決,這個消息已經用飛鴿傳書、快馬通知附近的所有村子,d聽見以後就會飛奔趕至吧。”

“放屁!要是沒回來怎麽辦?”澤農公爵碎道。

“我聽說d這個男人絕不會舍棄工作夥伴,這次雖然不明其中緣由,但他確實如各位所知加入了輸送隊。”

“d不是在沉睡嗎?那肯定是半吸血鬼特有的期間不明的昏睡狀態,又有誰能保證他今天以內會醒,可以得知夥伴將被處決?”

“若然,也不過增加三具新的無頭屍,我想值得兩位等待。倘若非要我死不可,在那之後任憑處置。”

不知是有相當自信?或者真的失心瘋了?博士當著兩位大貴族侃侃而談,毫不退讓。

兩人不發一語,互相對視,然後用充滿疑惑的目光凝視美女:他們懷疑這個女博士處死三名輸送隊員,隻是純為享受殺人樂趣。

“怎麽辦?”麥赫麥特大公問。

“俺要去找女兒。如果d也在,就殺了他,在此同時——等待也沒有衝突吧,不過是多忍耐一天。而且,假使d沒有出現,還可以享受將這女人大卸八塊的樂趣。”

手中宛如玻璃藝品的半透明長槍,此刻化為具有實體的真正凶器。

長槍“颼!”一聲向前推進。

貫穿d胸口的槍尖微微沒入葛蕾緹恩博士豐滿的胸脯,博士強忍痛楚,隻有略微蹙眉。

槍尖縮回。

“老實說,俺希望d不要來。”

旅人裝束的澤農公爵緩緩起身說,長槍逐漸與黑色的空氣同化。

“隻要女兒沒事,以後再找就好了。俺反而比較想用長槍刺穿這女人的心臟。”

“我也是。”

麵對兩人吐露駭人聽聞的感想,葛蕾緹恩博士卻像在聆聽天上醉人仙樂,綻放出聖女般的笑容。

西方天際漸漸泛藍的黃昏,金黃色的光線正慢慢轉為夕陽時刻,那片柔光宛如布料般覆蓋在廢墟一隅,d在此沉睡。

安所看見的羅莎莉婭是幻影嗎?那耳語仿佛根本沒有觸動沉睡美青年的意識。

或許是因為接近傍晚的空氣與涼風,安二度醒來。

目睹羅莎莉婭,誤以為d又要離開,她才在疲憊和烈陽下昏沉睡去。

剛睡醒的迷糊表情逐漸從內部泛出光彩,最後變為滿臉喜悅。

d平安無事,接下來隻剩兩人一起離開這裏就可以了。

她正想起身,小小身子猛一踉蹌,全身湧起強烈的無力感。

伏倒在地之際,她登時明白其中緣由——d的左手給予的能量已經用儘,如今葛蕾緹恩博士的毒素在全身流竄。至少意識總算清醒,發冷也不太嚴重,應該是毒性在這段期間也變淡了吧。

“再一陣子就沒事了。”

安如此告訴自己,忽然發現某個事物在d的左手斷腕前方五十公分處蠕動。

那是d的左手。心想或許對他的複活有所幫助才一起帶來,沒想到命大不死,不知何時再度複活,開始企圖跟d結合。可是,木乃伊化的手是從何處取得那種力量的?

腦中靈光一閃——是羅莎莉婭,一定是那個在d耳畔胡言亂語的女人對左手注入生命力。然而,她何德何能?那女人不是睡在馬車裏的平凡人類嗎?

安十分困惑,於是,決定將意識集中在d的左手。

從他們到這裏的時間、左手行走的距離,以及目前的速度判斷,那似乎也不是什麽驚人的能量。

“喝!”

安一聲吆暍,倚著石柱站起來。

下一聲“喝!”時跨出一步,沒有可以倚靠的柱子或凹牆。

她東倒西歪,半途摔了好幾次,但總算追上左手,五十公分的距離縮短成十公分。

“真可惜哩。”

因為毒性再度腫脹的臉龐。浮現天使般的笑容,她目光四下梭巡。

感覺從手背被一把抓住的左手開始掙紮,她撿起視線所及的一根舊釘子。

“混蛋……快住手。”

虛弱的沙啞聲音反倒點燃了少女潛藏的性子。

她用舊釘子貫穿d的左手,連同她自己的左手釘在地麵。

“化為塵土以前就保持這個樣子吧。”

確認了左手的痙攣和衰竭後,她拔出自己的手。

“d大人隨時都會醒轉,在那之前由我背著走吧,已經沒有你的事了。”

薄墨色彩逐漸變濃的廢墟裏,安的笑臉和笑聲猶如小太陽。

最後,複活的左手終於倒下。如今d隻能靠自己的力量複活了,而祖克、葛德、賽傑和羅莎莉婭的生命,都隻能期待他今晚的動靜。

“我們走吧,心上人。”

安總算抵達d的掩埋處。

挖土的雙手也比白天有力,夜晚是貴族的盟友。

將d挖出一半時,安轉頭朝門口望去。

一個灰影佇立。雙手捧著花束,似乎是野花。

老人身穿附有灰色風帽的長衣,長衣腰際綁著細繩,上頭垂掛著粗糙的皮袋和玻璃瓶。

“你一個女孩子這種時間在做什麽?”

對方也發現了安,出聲詢問。他的聲音遲疑,似乎從安的裝束察覺出異樣。

“沒做什麽。”

安用早熟的聲音搖頭說道。

“你不是村裏的孩子——莫非……是貴族?”

“貴族又礙著你了嗎?這裏是廢墟,誰都可以進來。”

老人的表情裏閃過比天色更暗的東西。

“的確如此。不、不對,直到我發現為止,這裏確實是廢墟,是被人閒置荒廢的寺院;但現在不同了,我正設法讓它複蘇,實驗剛成功一半。現在這裏跟你們一樣,半死不活。”

“你這人真沒禮貌耶,人類就是這樣,我們可是活得好好的呢。”

“晚上而已。”老人說。“倘使不能活在白晝光線下,就不能算是活著……貴族在這種地方做什麽?應該不可能發現我正在進行的事吧。”

“你又是誰?”

“我是這一帶村子的阿德路卡教祭司,因為年紀大了,在三年前退休。退休前發現這座廢墟,目前在此探索失落的宗教秘密。”

“宗教?是人類祈求救贖的那種東西嗎?”

這個世界也有宗教。在貴族的全盛時期,各種新興宗教也如百花盛開,其數多達數萬之譜。它們都在謀求如何防禦和擺脫世人避忌的貴族,可是除了其中極少數之外,都不過是徒具形式,甚至連貴族都未曾理會就已自我滅亡,現今隻剩這名老人剛才說的阿德路卡教派以及其他數種。

老人沒有回應,安也對他失去了興趣。

她又繼續挖掘d身上的泥土,老僧大為緊張問道:

“你在做什麽?喔喔,埋在那裏的是人類嗎?真是美麗。我明白了,你是想把犧牲者埋在這裏,偷偷享受駭人的吸血行為吧。”

安在心底嗤笑他的妄語:隨他去想吧,反正愚蠢的人類不可能理解我的高尚情操與愛情。

“我不能置之不理。快住手——你不住手嗎?長得一臉天真,真是可怕的妖女。”

老僧跑到安背後,從腰間刀鞘抽出刀子,高舉過頂。那似乎原是用於宗教儀式的刀子,刀刃從中間開始彎曲,上頭刻滿了經文般的字句。

為了在吸血貴族支配的世界求生,宗教並未禁止殺生。

安沒有阻擋揮下的刀。她依然背對老僧,用嬌小的背脊承受砍擊。應該由後背貫穿心臟的刀刃,隻刺入數公分就停了。

老僧一臉狼狽,刀刃傳來的觸感並非人類或貴族的肉體。

“你、你?!”

人偶般的小手揪住喊叫的喉嚨,輕輕一甩便將老僧扔到後方。

老僧在三公尺後方落地,腰際的玻璃瓶破裂內容物灑了一地。

安仿佛忘了老僧的存在,繼續開始挖掘d。

即便聽見後方老僧傳來的呻吟與窸窣聲響,她壓根不放在心上。夕陽微風沿著地麵吹起塵土,金發隨之搖曳。雖然想一口氣完成作業,但還是因為體內餘毒而停頓數次。

在此之際,廢墟後方也開始進行其他作業,摔落石板地的老僧一邊按著腰部抬起身,一邊手腳並用地爬向更後方。

那裏是一個類似祭壇遺跡的空間,裏麵放置著石製平台,左右牆壁和天花板並不是石頭,而是整麵岩層。仔細一看,有被人工徹底破壞的痕跡,換言之,與d和安相距數公尺的前方廢墟是由岩山挖空建成。

老僧和安都不知道這裏在一萬年前是什麽地方。

這裏過去曾經聚集少數虔誠的信徒,儘管核子戰爭爆發後什麽都沒留下,但貴族忌憚此處的某種東西而將之搗毀。然而,不肯背棄信仰的人們不斷重建,又不斷被破壞,經曆無數風霜,終於變成現今這種荒涼的景觀。

老僧之所以執著於此處,是因為年輕時閱讀的古書裏有關於古代宗教的記載,文獻認為他們的崇拜對象擁有擊退貴族的能力。

他會成為沒有固定傳教地點的流浪僧侶,在邊境村落間漂泊,其中一個理由也是為了尋找古代宗教。

老僧相信這裏有他追求多年的東西,可以威脅貴族的東西。那個痕跡就留在石製平台與其後方基石似的圓石上,圓石中央有一個嵌著厚板的裂痕,老僧判斷那就是威脅貴族的東西,因為古書的那個部分被人焚毀無法辨識。

然而,後方淨是岩壁一片。他在那裏找到了什麽嗎?老僧抵達該處。岩壁下方擺有空罐做成的燭台,裏頭是燃燒過的短蠟燭,再加上傾倒一旁的鐵釘和榔頭,他似乎曾經在此挖掘或雕刻過岩壁。仔細一看,老僧頭頂附近的岩石表麵,確實有一個直徑五十公分、深三十公分的凹洞。

老僧劃了一根放在燭台旁的火柴,點上蠟燭,雙手合十呢喃,再用右手指觸摸額頭和兩胸。接著,他又開始雙手合十喃喃祝禱。呢喃內容是他從古書裏解讀的古代祈禱文,動作則是模仿宗教儀禮。

“這是第一次對貴族測試哪——讓你嚐嚐人類創造的神聖力量。”

他口裏不斷默念“阿門、阿門……”,等待祈禱效果出現。

什麽都沒有發生,隻有蠟燭火焰隨風搖曳。

“怎麽會這樣?我的研究不可能有錯,隻要如此禱告,貴族必定會——”

“好了,走吧。”

空氣如水濡濕的廢墟內部,響起淑女安的歡喜叫聲。

d整個身軀從黑土裏出現。

彎下身軀,用雙手抱起d,十歲少女的稚嫩臉孔散發著喜悅之光。

她不理會持續無益祈禱的老僧,宛如搬運美麗聖體般虔敬地抱著d,朝腐朽的門口走去。

在距離門口十步的位置停下腳步。

廢墟入口有石階,一個人影沿階而上,那是滿臉胡子的禿頭男。

兩人在黃昏薄暗中相遇。

“父親大人。”

“安,你躲在這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