劊子手喬瑟普(1 / 2)

吸血鬼獵人D 菊地秀行 5806 字 21小時前

第五章劊子手喬瑟普

奄奄一息的四人組,經過急救之後,被送往醫院,所以當他們母子三人做好出發的準備時,已是隔天下午。

最後的行李仍留在村內。

獨力將四人組安排妥當的阿迪魯,似乎累得精疲力竭,不太開口。他們四人送往的醫院,以及收到醫院通知而趕來的保安官,針對四人組奇怪的症狀多方盤問,但馬休隻提到他們倒在住家附近一事,其他事則是隱而不表,阿迪魯的沉默,令他暗自慶幸。

四人組的事件,似乎已在這一帶傳開,與他們擦身而過的村民,皆投以狐疑的眼神。

能吸取人類精氣,卻又不留任何傷痕的妖魔,在這一帶可說是前所未聞。從這四人的症狀來看,最有可能的加害者自然是貴族。為何代亞裏斯家的長男不肯證明這項說法呢?人們自然會產生不好的聯想,認為他已淪為貴族的同夥。

母子三人搭乘的馬車走向村裏的鬨街,停在一間獨棟的客棧前。將父親當成俘虜的酒家女,便是在此處租屋。

“你到加美休先生的店裏買這些東西。”

將紙條交給蘇後,阿迪魯步下馬車。

“媽,我和你一起去吧。”

馬休說道。

“不過是去把喝得爛醉如泥的丈夫給帶回來罷了,我這個做母親的,如果還要請兒子幫忙,未免也太貽笑大方了。不管東西有沒有買齊,二十分鍾後回這裏集合。”

丈夫不在。客棧的主人一看到阿迪魯從櫃台前走過,欲往樓梯的方向走去,便告訴她,你先生不在這裏。他現在人不是在酒場,便是在村外的車站。向來往的旅人或是熟悉的村人討錢。

阿迪魯閉上眼睛道了聲謝,便朝酒場而去。一樣不在那裏。車站位在村子西邊的外郊。

來到村裏的訪客,不見得都是普通人。有讀取人類記憶,進而化身成對方的幻想獸、仿偽裝生物、乃至於貴族的屬下,沒人能擔保他們不是奉命來物色新鮮的獵物。讓搭載各種旅客的旅行馬車進入村莊內,關係著人類的生命和靈魂。因此,索姆伊的車站都有武裝的工作人員駐守,對審查旅人背景的工作絲毫不敢怠慢。

當那座感覺像大型軍營的車站出現在道路彼方時,原本停在前方的一輛旅行馬車,忽然揚起漫天塵沙,朝街道飛奔而去。

阿迪魯走了約五分鍾左右,來到車站前十公尺處,耳畔赫然響起一名男子的叫喊聲。

“沒有影子!”

“開槍射擊!”

究竟發生何事,不用看也知道。有名旅人,在工作人員的鏡子中照不出身影。

火藥槍的巨響和慘叫聲相互重疊。

接著又是一聲轟隆巨響。

一名看似農民,身穿寬鬆上衣和長褲的男子,繞過車站旁,出現在眾人麵前。

筆直地朝阿迪魯疾奔而來。

他背後有兩名全身染血的工作人員。一人手中持槍。

“快趴下!”

他縱聲大喊。

阿迪魯使勁躍向右方,朝她奔來的男子在她左側發出一聲慘叫,整個人仰身向後。槍聲緊隨而至。此人又向前走了五、六步,雙膝跪地後,就像做蛙人操似地,仰身倒落。

阿迪魯已彈跳而起。她右手緊握護身用的螺栓槍,這是邊境婦女的必攜之物。

在她眼前不斷痙攣抽搐的男子,已不再動彈。

“你沒受傷吧?”

拖著受傷的單腳前來的工作人員,將火藥槍瞄準男子,如此問道。

“我沒事。倒是你傷勢不輕呢。”

阿迪魯發現這名自腰部以下一片血紅的男子隻有獨自一人,於是轉頭望向車站的方向。

另外一人癱倒在阿迪魯目睹狀況發生的位置。他以禱告般的姿勢向前傾倒,上身汩汩流出的血液,從膝蓋滴落,染滿一地。地神想必已飽餐了一頓。

當阿迪魯將視線移回躺臥地上的那名男子身上時,他正放出惡臭,完全溶解。分解是僅隻短短數秒的化學變化。

“是新麵孔——沒見過這種怪物。”

一旁的工作人員終於放下手中的火藥槍。

“我去叫人來。你可否替我看顧那名同伴?這家夥的爪子在他胸口劃出很深的傷口,他已經活不成了。我們恰巧又沒其他人手。”

“當然可以。”

男子離開後,阿迪魯急忙趕往車站。

坐在地上的那名男子早已斷氣。

他身上的傷口不像爪痕,反倒像凹洞,從心臟直連肺部,能劃出這麽長的傷口,真可說是奇跡。

“你應該有遺言想說吧。”

阿迪魯雙腳跪地,緊握胸前的祈禱念珠,口中喃喃祈禱。周遭有幾位神明。阿迪魯選擇的不是矗立在車站旁的巨大山毛櫸,而是聳立於前方二、三公尺處的一顆巨石。她心想,如果要守護蒙主寵召者,石神比溫柔的樹神還適合。

最後,在她要呼喚神名時,赫然察覺背後有人走近。不會吧。神啊,求求您,千萬不要!

“嗨,阿迪魯。”

勿庸置疑,是她丈夫的聲音沒錯。

“這時候遇見你正好。好在是你。你就睜隻眼閉隻眼吧。”

濃濃的酒臭逼得阿迪魯將臉撇開,她霍然起身。

她很想再次睜隻眼閉隻眼。這二十年來,她曾多次希望自己什麽也沒看見,但這分願望都沒有像這次這般強烈。

她清楚地凝睇著丈夫。因酒精而蒼白浮腫的臉龐、像死牛般了無生氣的雙眸、頹廢雜亂的胡須、青筋浮凸的枯瘦雙臂。

她清楚地明白,丈夫已與死人無異。

“你想做什麽?”

她的聲音有如在盤問罪犯。

丈夫怯懦地將臉轉開,不敢直視她的雙眼。

“那還用說嗎。這家夥身上擁有他已經不需要的東西。”

阿迪魯注視著他的側臉。儘管明知這樣不對,也想就此罷手,但此種行為一再反覆的結果,是至今仍如此向老天祈願,但卻已一輩子無法回頭——阿迪魯現在正望著眼前男人的這幅嘴臉。

嘴裏一直說著對不起,但卻跑去偷人東西。一麵發誓隻此一次,下不為例,一麵揮刀殺人。丈夫已淪為這樣的怪物。

阿迪魯向後倒退一步。

丈夫打量著該如何下手,雙手朝皺巴巴的上衣擦了幾下,拭去汗水,接著便蹲在男子的屍體上,開始在他皮背心的口袋裏摸索。

左邊空無一物,但右邊就讓他給找著了。他打開皮袋,露出滿意的微笑。將東西塞進自己的口袋裏。

“這麽一來,就能喝個痛快了。阿迪魯,你要替我保密喔。”

他轉身麵向妻子,就在這時候,阿迪魯手中的小刀刺進他的胸口,直沒刀柄。

丈夫雙手握住刀柄,頻頻退步。他使勁想拔出刀子,但因為痛得五官扭曲,所以作罷。

“阿迪魯,你這是做什麽?”

他的聲音還很清晰。

“希望你別以為我是因為你剛才的行徑,才這樣對你。”

阿迪魯昂然而立,如此說道。

“我在照顧那四人組的時候,聽他們親口告訴我。說你唆使他們到家裏搶劫,當作是為白天的事泄憤。還說要是我們敢大聲嚷嚷,就殺了我們,之後再放火把一切燒個精光,這樣就不會留下任何證據了。我有沒有哪裏說錯?”

“他們說謊。”

丈夫發紫的雙唇頻頻顫抖,極力否認。

“沒這回事。我才沒說這種話呢。阿迪魯,你要相信我。我是孩子們的……父親啊。”

他整個人癱坐在地上,因震驚而表情扭曲。

“那也隻是外殼罷了。你的內心早已換了個人。我和孩子們所認識的你,早在十年前就已經死了。”

“阿迪魯……阿迪魯……”

隨著這聲微弱的叫喊,丈夫身子後仰,就此倒臥。氣若遊絲。插在胸口上的刀柄,隨著他急促的呼吸而顫動。

“你不能和他們兩人一起去。至少在你被貴族殺害之前,我得先親自送你上路。不過你放心吧,待我平安保護好孩子們之後,會隨後去找你的。在那個世界,你或許能恢複昔日的模樣。”

阿迪魯朝村莊的方向望了一眼。不見人蹤。

“對不起。我要走了。”

語畢,她扛起丈夫的身軀,快步朝左方的一條小路奔去。那是通往雜貨店後門,卻不會遇見村民的一條捷徑。

她使足全力快跑。

得儘快和馬休他們離開村莊才行。隻要將丈夫的屍體藏在遠離小路的地方,便不會很快被人發現。

此時,阿迪魯驀然有一種奇怪的感覺。腳步雖然走在她熟悉的小路上,但卻像是走在另一條不同的道路。

她停下腳步,確認兩旁的景物,確實是這條路沒錯。她對兩旁的景致還留有印象。但腦中卻隱約有個聲音在提醒她不對勁。

肩膀傳來丈夫的痙攣。

阿迪魯離開小路,轉往左方,走進蒼翠的森林中。

突然來到一座廣場。

那是約莫有六、七十坪大的圓形空地。她從未見過這個地方。

站在中央的人影,也是一張陌生的麵孔。

深棕色的頭巾和長衣,讓人分不清是否為整套連身。

此人身長與阿迪魯相去不遠,看起來並不魁梧,但卻配上一把刀鋒朝下、握把朝上、立在地上的巨斧,顯得格格不入。

此人在這種地方,一身古代劊子手的裝扮,究竟想乾什麽?——她的疑問不出幾秒便已得到解答。

莫非他在這裏等我?!

“我已等候你多時了。”

那人說道。他的容貌約莫四、五十歲,但那沙啞的嗓音——和過去一位自稱一百二十歲高齡的老和尚非常相似。

“我叫喬瑟普(喬瑟普·托雷藍)。是法爾休雅大人的劊子手。”

“法爾休雅……”

這如夢似幻的名字,化為冷酷的現實,給阿迪魯的精神帶來莫大的衝擊。

“你是說真的吧。”

“你和你肩上的男人,都是主人羅倫斯·法爾休雅大人的仇人子孫。過來這裏,看要誰先都行,把頭放到這個斷頭台上吧。”

那名男子——喬瑟普,以未碰握把的左手指著腳下。

在鐵板兩端施力造成彎曲的u字型台架,底下有個三十公分高的牢固台座在支撐。

阿迪魯登時明白他的目的,感到不寒而栗。

她想轉身逃跑,但雙腳無法動彈。

“就算逃也沒用。因為你將命喪在我手中,所以才會來到這裏。好好踏上你的斬首之路吧。”

語帶嘲笑的喬瑟普,目光緊盯著阿迪魯腳下。

從那裏到喬瑟普腳下,不,應該說是從剛才阿迪魯走過的地麵一直到這裏,一路上都鋪有約五十公分寬的紅布,往小路的方向化為一條血路。

雖然阿迪魯並未特別觀察腳下的動靜,但她不記得自己踩過這樣的東西。

“一旦踏上,就再也無法逃離,隻能將你那布滿皺紋的脖子獻給我這把斧頭。——來吧。”

不知是他的聲音中蘊含著某種魔力,還是腳上踩踏的血路使然,隻見阿迪魯絲毫沒有反抗,開始邁步朝那名一身深棕色打扮的刺客走去。

她會這麽做,當然不是出於自願。話雖如此,卻也不是一路掙紮。最適切的形容,應該是自然——或是必然的一種展現。阿迪魯很坦然地接受自己走向死亡。

她立於台前。

這座理應不存在的廣場,在它周遭的樹林間逸瀉而出的日光,恍如一塊美麗的薄紗傾注於地。

“脖子伸長。”

阿迪魯將丈夫放下,雙膝跪地,前額放在u字形的台架上。

看到她黝黑健壯的脖子,喬瑟普眯起雙眼,一臉滿意的模樣。

“嘿咻。”

他意外地發出這等不中用的聲音,捧起了那把巨斧。中途還踉蹌了兩、三步,與他剛才撂下的豪語大異,實在難堪至極。

隨著踉蹌的腳步,他的身體也不自主地移動,仿佛無力負荷般;隻見他將巨斧劈向地麵,這才穩住了身子。結果,長在一旁的一株直徑五十公分粗的樹木,樹乾有泰半被巨斧剖成兩半。

“啐!我實在太丟臉了。”

他就像喜劇演員般責罵著自己,接著微微沉身,拔出了巨斧。

他走近阿迪魯的步伐,似乎相當沉穩,令人望而生畏。

他長籲了口氣,伴隨著一聲吆喝,巨斧揮落。

不知阿迪魯此時是何心境,她絲毫沒有閃躲之意。或許這正是這名不太可靠的劊子手過人的獨門魔技。

他高高地揚起這把巨斧,使足全力劈砍而下。

緊接著下一個瞬間,一根細長的白木樁從某處激射而至,貫穿他的右臂。

“哇~~”

他發出一聲誇張的慘叫,搖晃欲倒,那把堪稱其存在價值的巨斧從手中脫落。

他一把握住木樁猛力拔出。

“是、是誰?!”

他環顧四方。不需花太多時間,答案便已揭曉,當血色的斬首之路消失於叢林間時,眼前出現一名俊美無倫的黑衣人影。

“很痛耶,媽的,都流血了。我跟你有仇嗎?”

他的叫囂聲嘎然而止。因為他發現敵人的美貌。從林間透射而下的金光,照耀著此人的臉龐,此等美貌人間難尋。

“你……你是誰?”

“d。”

連陽光也為之凍結的冷冽音聲。

“你……你想插手是嗎?”

“沒有。”

“沒有?有人這樣的嗎?你看,我都流血了呢。”

他挺出肩膀。

“你以為一句沒有,就什麽事也沒了嗎?你為什麽要這麽做,快從實招來!否則我跟你沒完!”

d的身軀如陽光般搖曳晃動。他邁步向喬瑟普走去。林間的陽光送出他的腳步。

“別、別過來!”

喬瑟普驚聲尖叫。他舉起巨斧,企圖恫嚇d,但是雙腳撐不住重量,步履蹣跚。

“不可大意。”

d的左腰一帶傳出一個沙啞的聲音。

“他是那名從宇宙星球返回的貴族手下的尖兵,不可能這麽沒用。如果真是如此,因為這種家夥而不得安眠,實在讓人滿肚子火。”

“你有肚子嗎?”

d以不帶情感起伏的聲音反問。沙啞聲默然無語。

“喝啊~!”

一旁傳來聲嘶力竭的呼喝,伴隨著一把劈落的巨斧。雖然此人的架勢亂無章法,但他看準要害一斧劈來,倘若被擊中,就算是d也會身首異處。隻見d的右手電光一閃,握住喬瑟普的手腕輕輕一扭,這名劊子手旋即整個人騰空,一頭栽在三公尺遠的草地上。

他口裏不斷呻吟,登時安分不少。

“嗬,真受不了這個家夥。他那三腳貓的身手,堪稱一絕啊。要小心,當中必定有什麽玄機。此人想要你的性命。把他收拾掉。”

d沉默不語。他朝頭部夾在台架上的阿迪魯身旁走去,左手放在她的脖子上。

阿迪魯猛然彈起身,慌張地環顧四周。

“d?!你怎麽會在這裏?”

“被人吵醒。”

“你一直在這座森林裏?”

阿迪魯茫然低語道。

“在這座廣場外。這是他一手創造的虛幻空間。”

“果然沒錯。難怪我總覺得很陌生。”

語歇,阿迪魯接著說道。

“該不會是我吵醒你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