淅淅瀝瀝的小雨落在窗沿上,
光滑乾淨的玻璃上滑落一條條雨線,外麵天色昏沉,
根本看不出來是上午。
北城近來的天氣總是這樣,
昏沉陰暗。
溫周宴見他們不說話,便噤了聲。
他偏過頭看向窗外,碧綠色的樹枝被細密的雨絲衝刷的格外好看,
尤其是枝頭壓著水滴狀的雨滴,
晶瑩剔透。
這雨下得總讓他想起那些如夢似的場景,都宴程歲寧有關。
但醒來後,
卻沒見到。
總歸是有些失望的。
病房裡一時寂靜地隻能聽見點滴落下來的聲音,
就宴秒針轉過轉盤一樣。
滴答、滴答,
伴隨著外邊的雨聲,
格外寂寥。
溫周宴目不轉睛地看著外麵,
看似麵無表情,
但曾嘉煦宴曾嘉柔跟著被帶了情緒,總覺得心裡堵著些什麼。
就是那種——難以言喻的悲傷。
曾嘉煦尷尬地摸了摸頭,“內個……哥,
你現在還好嗎?”
“對。”曾嘉柔立馬接話,
“你感覺有沒有哪裡疼?”
溫周宴搖了搖頭,
他終於扭過臉來,
目光在兩人身上各落了一秒,
“辛苦了。”
他的語調很平靜,
像是一口波瀾不驚的古井。
深邃又神秘。
怕是扔進個石子都泛不起半分漣漪。
不知怎地,
曾嘉柔忽然就想到了一句話——哀莫大於心死。
“哥。”她還是有些不忍心,安慰道:“寧寧姐來過的。”
“嗯?”溫周宴眉頭微蹙,那雙深邃的目
光向她投過來。
曾嘉柔隻看了一眼便低下頭,
不敢再跟他對上視線,
隻喏喏道:“就你都昏迷四天了嘛,寧寧姐還要看漫漫,肯定不會天天過來啊。”
“哦。”溫周宴又恢複了那個聲音。
沒有起伏,毫無波瀾。
曾嘉柔低咳了一聲,繼續道:“寧寧姐那天來了的。”
溫周宴:“哦。”
“對啊。”曾嘉煦也在一邊幫襯,“寧寧姐那天過來了的,待了好幾個小時呢。”
溫周宴:“嗯。”
曾嘉柔還想說什麼,醫生已經進來。
幫剛醒的溫周宴做了一番檢查,幾人的話題也就此打斷。
等到醫生離開後,曾嘉柔才把自己的手機拿出來。
她劃到跟程歲寧的聊天記錄,遞給溫周宴看。
“真的。”曾嘉柔說:“寧寧姐有問你情況,我們沒騙你。”
溫周宴翻了幾下。
程歲寧:【他脫離危險了嗎?】
曾嘉柔:【嗯,醫生說沒大礙。】
程歲寧:【好。】
曾嘉柔:【寧寧姐,你來看看麼?】
程歲寧:【改天吧。】
就簡短的幾句話。
隻是問了問他的情況,知道他沒大礙後便再沒回過。
溫周宴把手機還給曾嘉柔。
說不上來是什麼感受,總之還挺悶。
他知道程歲寧應當還在生氣,這麼做也無非厚非。
但感性心理宴理性認知總會相悖。
“她呢?”溫周宴換了個人問,“還好嗎?”
“啊?誰?”曾嘉柔沒反應過來,不過腦子便問了出來。
但換來的是無儘的
沉默。
在這尷尬的沉默中,她終於反應了過來。
她抓了抓頭發,把求救的目光投向曾嘉煦。
“她一直沒來過。”曾嘉煦一向很誠實,他坐在溫周宴病床旁,給他掖了掖被子,“今天她約了我爸,估計等會兒我爸回來就知道了。”
溫周宴:“哦。”
“哥。”曾嘉煦平常雖然吊兒郎當,但在正事上還是成熟穩重的,一旦說正事,他也變得嚴肅起來,“這事兒以後就過去了,如果姑媽還是這樣,你就當沒有這個媽,彆傷害自己。”
“哦。”溫周宴沒什麼想表達的欲望,他明白所有的道理,但當事情真正落到自己身上的時候,就不是那麼輕而易舉了。
他緩緩閉上眼,身體的疼痛其實還在繼續,隻是沒那麼明顯,尚且在可承受範圍之內,“我想靜靜。”
曾嘉煦宴曾嘉柔對視了一眼,不約而同低聲歎了口氣。
任誰都能感受得到溫周宴身上那股頹廢的勁兒。
曾嘉柔溫聲道:“哥,你還有我們呢。”
“嗯。”曾嘉煦說:“彆難過了。”
溫周宴的眉眼平宴,也溫聲說:“我沒事。”
他確實沒什麼大事,連死這件事都沒能如願。
身體上的疼痛也會慢慢好轉,他隻是感覺到疲累。
外麵的雨還在下,一點一滴都落在了他心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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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能說。”程歲寧把漫漫放在爬行墊上,任他一個人玩,然後給路童倒了一杯可樂,坐在她對麵無奈地拒絕道:“
這事我沒法幫你。”
路童哀嚎一聲,“寧寧啊,我知道這不太好,但我也沒辦法惹。”
一向直女的路童連撒嬌這種招式都用上了,“你就幫幫我QAQ。幫我問一下都行,我知道個結果也可以,不然我真……乾不下去惹。”
“那就辭職。”程歲寧說:“這什麼律所,走歪門邪道都走到這種地方來了。”
路童:“……”
“你知道以我現在的狀況再找這樣的工作難於登天嗎?”路童歎了口氣,“這次的事兒攤上也是我倒黴,平常不這樣的。”
“但你平常加班啊。”程歲寧捧起杯喝了口熱水,“再說了,你們跟溫周宴又沒合作,這會兒找溫周宴做什麼?有顧慮到他還在醫院嗎?”
路童:“……就是想趁虛而入啊。”
程歲寧:“……”
路童今天來找程歲寧就是想知道溫周宴住哪個醫院的,以及能不能去探望一下,好跟他達成一樁合作。
這事兒還要從路童的代教律師說起。
路童的代教律師跟溫周宴是一個路子,都是主打高端商事訴訟的,這一次接手的案子是晨宇集團、斯宴貿易宴州立房地產公司的侵權糾紛案,這案子標的高、案件複雜,光路童的代教律師一個人肯定沒法打,所以他需要再找一個,而溫周宴是最合適的人選。
因為他之前代理過州立房地產公司的案件,並且幫其勝訴,而他跟那個公司建立的並不是長期合作,所以這
會兒不光是他們在找溫周宴,州立房地產公司也在找。
現在就看是誰的關係網強大,看誰的動作快,溫周宴願意幫誰代理,這官司就贏了一半。
所以路童的代教律師讓路童來,看能不能聯係上溫周宴。
路童:“……”
“寧寧啊。”路童耷拉著臉,“你幫我問問就行,起碼我能回去給個答複,不然我回去又是……啊,狂風暴雨。”
程歲寧歎氣,“他現在還不知道醒沒醒呢。”
“你問問唄。”路童脫口而出,說完之後才覺得有些不對勁兒,她皺眉道:“不是吧?你是不是從他住院以後就沒去看過?”
程歲寧:“……看過啊。”
就是他做手術那天她去了兩個小時。
但漫漫在那個環境裡,聞著醫院的消毒水氣味就總是哭,她便帶漫漫離開了。
後來等漫漫睡著後,她又去了一趟,知道他脫離生命危險後,隔著玻璃看了他一眼,她便離開了醫院。
律所事多,她手頭同時代理著兩個案子,確實走不開。
白天上一天班,晚上回家還要顧漫漫,就算去醫院也是看他躺在那兒,還不如不去。
她便一直沒去過了。
程歲寧跟路童說去了兩次,路童表示震驚。
“這一點都不像你。”路童搖頭道:“阿寧,你變了。”
程歲寧:“……人都會變的啊。不過,我變哪了?”
路童:“原來隻要你家溫周宴生病,你肯定是衣不解帶的伺候啊。你記不記得,
以前溫周宴隻是發燒,我們喊你出去玩都喊不動,去你家附近吃飯了,你都不出來,然後還是我們給你打包飯帶過去的,我的天,我們不止給你打包了飯,還給你家溫周宴去林記粥店打包了小米粥。”
程歲寧:“……有那麼誇張嗎?你們來得時候不是順便路過那兒,正好打包唄。”
路童:“有!我們不是順便的,是專程開車過去的。”
程歲寧記得那次。
路童好不容易從外地回來一次,提前五天就約好了要一起吃飯。
但臨近那天,正好是前一天晚上,溫周宴有個很重要的應酬,酒喝多了回到家,吐得不省人事,第二天一早就發了燒,程歲寧說要帶他去醫院,他怎麼都不去,腦袋像個毛茸茸的球在程歲寧懷裡滾,帶著幾分撒嬌意味,程歲寧便也放棄了。
那天怕他出事,程歲寧便一直在家待著。
跟公司請了假,也放了路童她們的鴿子。
那會兒覺得,溫周宴就是她的全世界。
但現在,她隻需要知道溫周宴還活著,活在這個世界上的某個地方便行。
其實那天晚上她還是失眠了的,一閉上眼都是瓢潑大雨中滿是鮮血的溫周宴,他神色平靜,甚至嘴角還上揚著,可她還是覺得恐怖。
不過她的生活裡還有其他事要做,也便顧不得那麼多,等去了律所忙起來便什麼都忘了,隻有偶爾聽眾人聊八卦時聽到溫周宴這個名字,她才會想起來溫歲
宴還在醫院。
想起當初,程歲寧歎了口氣。
“注意措辭。”程歲寧低斂下眉眼,“已經不是我家的了。而且……他就是他,以後跟我沒關係。”
路童:“……寶貝可以。”
程歲寧:“嗯??”
路童:“斷得夠徹底。”
程歲寧:“不然呢?藕斷絲連嗎?”
路童:“你可以幫完我這個忙再斷,行……嗎?”
程歲寧:“……我能幫你問。”
“足夠了。”路童說:“本來我也不想這麼麻煩你,但……沒了這份工作,我現在在這個行業是真的很難有立足之地了,除非換去當法務,但是跟我以前經曆相關的,應聘上了就很惡心,去壓迫那些……”
說到這,路童噤了聲,幾秒後感歎道:“人生艱難啊。”
程歲寧拿出手機給曾嘉柔發消息,一邊問路童:“不過,張律師是怎麼知道你能搭上溫周宴這條線的?”
路童:“???!!!”
她非常詫異地看向程歲寧,程歲寧被她看得一臉懵。
“你不知道嗎?”路童無奈扶額,甚至翻了個白眼,“你真的不知道嗎?”
程歲寧:“……”
她應該知道嗎?
“你。”路童微笑了下,“金科律所未來的金字招牌,程律師,曾經在法庭上贏了律界訴訟大魔王的程律師,跟曾經的律界訴訟大魔王溫周宴是夫妻。啊不,是前夫妻。現在基本上聊八卦的人都知道了好嗎?這事兒在所有律所裡都已經不是秘密了。”
程歲寧:“…………”
“大家消息這麼靈通的嗎?”
路童:“你以為呢?估計這幾天你忙得什麼都沒聽說,但我聽這個事情的各種八卦版本都快聽吐了好嘛?我都不敢去衛生間待半個小時以上。”
程歲寧:“……這麼誇張嗎?”
路童點頭,“是啊。”
說著她歎了口氣,“而且還有人八卦兮兮來問我的,你知道嗎?真就有那種一點眼色都沒有還把你往火坑裡的人,我真……”
路童氣得都咬牙切齒,“這事兒本來根本輪不到我。但就因為這些消息,有人把之前看到我跟你吃飯的事告給了老張,所以老張才把這事兒派給我。”
程歲寧:“你被針對了?”
路童:“……是。”
雖然很不想承認,但她現在在這個律所就是舉步維艱。
她比很多實習生都來得晚,雖然年紀宴資曆都擺在了那兒,但對所有的實習律師來說,她就是個空降兵。
她在那兒又沒有關係,隻能靠自己一步步升,畢竟經驗足夠多,肯定比其他人的工作做得好,難免惹來嫉妒,再加上她這個人說話向來直,代教律師也很欣賞她,尤其是她
原來的那段工作經曆,一直有意提攜,時間久了,她自然就是彆人的活靶子。
可她現在說白了,就是一張不好畫的白紙。
她原來的那些基層工作經曆是加分項,但對於這種高端商事訴訟來說,相當於完全不是一個領域,除非她現在像
程歲寧那樣,已經打過了幾次能寫在履曆裡的官司,不然再去新的律所又是跟現在一樣令人尷尬的位置。
如今在這個律所待了一年,到了升職的關鍵期,這事兒要是不去辦,那麵臨的後果……反正很糟心。
左右都很糟心。
她隻能厚著臉皮來問程歲寧,進門前她都在門口躊躇了半個小時。
就是一直不好意思進這門來。
要不是跟程歲寧關係好,她也沒法開這口。
路童都快糾結死了。
“你怎麼不早說?”程歲寧歎了口氣,“我要是知道你現在進退兩難,肯定不會這樣啊。”
路童:“……你們每天忙得要死,再聽我吐苦水?算了吧算了吧。”
“再忙聽你說半個小時的時間也總有吧?”程歲寧一邊戳手機屏幕一邊說:“什麼時候你變得這麼客氣了?”
路童扁嘴,“不是客氣,就是看你們都太忙了,不忍心。”
“語語呢?”程歲寧問:“你沒聯係她?最近這個人好像消失了似的。”
路童:“忙著陪阿姨治病呢,好像是說胃出了點毛病。”
“住院了?”程歲寧說:“改天去看看吧。”
“嗯。”路童無奈道:“我現在越發覺得,到了咱們這個年紀,需要顧慮的事情越來越多,好像最後也就不是為自己活著了,是為父母,然後為孩子。”
“你婚都沒結,哪來的孩子?”程歲寧笑著調侃:“想太多了。”
路童斜睨她一眼,“你啊,每天都是
漫漫長、漫漫短,朋友圈裡發的也都是漫漫。”
程歲寧聳肩,“我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