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康鼎煌的話，蘇天禦停下了腳步，背手瞧著他。後麵的侯國玉等人，自行退去，並肩站在宴會廳的門口，給予二人談話空間。</p>
蘇天禦審視著這位對手，發現自己心中已經提不起半點憎恨。這倒也不是說忘記了過去，而是他已經預感到了這位對手未來的結局。</p>
但對於這種結局，蘇天禦肯定也談不上有多憐憫，因為這是對方自己選的路。</p>
如果準確地評價狗六子此刻的心態，那就是平靜，漠視。</p>
二人相對著沉默，蘇天禦開口問道：“既然知道失敗，為什麼還會來？”</p>
康鼎煌淡淡地說道：“政治作秀，總歸是要有個過程的。”</p>
蘇天禦輕笑了笑：“嗬嗬，看來你對你們一區的談判前景很悲觀啊。”</p>
在說這句話的時候，他特意加重了“你們一區”這四個字。</p>
康鼎煌聽到這種隨意暗諷的話，嘴角泛起一陣苦笑。</p>
隨後，他就像是在跟老朋友聊天一樣，輕聲說著心裡話：“其實說實話，我挺佩服你們的。因為我從來沒想過，龍城與一區的這場戰爭，最終竟然會以你們的勝利而結束。我一直堅定地認為，海外華人的出路，是依附求生，而不是抗爭。畢竟，戰爭總會帶來災難的嘛。世事難料……我沒敢想，你們卻敢贏……事實證明，我選的路是錯的。”</p>
蘇天禦掃了他一眼，意味深長地說道：“對於你們這些生活在一區，位居高位的華人來講，你們有更好，更寬闊的路可以走。就像紐市的林蔭大道，就像是華府的議會大道，你們看到的，都是霓虹璀璨，是富饒強大。但對於龍城的很多生活在底層的民眾而言，對肩上扛著一條條壓迫政令的人而言，他們隻能選擇那條最臟，最艱難，最痛苦的路，最後把它走完。因為不這樣，就沒有辦法前進。”</p>
聽到這話，康鼎煌久久無言，看著遠處重建的龍城，背手回應道：“或許你說的是對的吧。六年啊……這裡真變樣了，安靜，繁榮。”</p>
蘇天禦看著他，一字一頓地說道：“誰看到戰後重建的龍城，都有感慨的資格，唯獨你沒有。起碼在我們麵前，你沒有！在那些倒在海燕坑，長眠於烈士陵園的戰士和家屬麵前，你也沒有。在千萬因為戰爭受苦受難，流離失所的龍城民眾麵前，你更沒有！！”</p>
說完，他不再猶豫，邁步離開了這裡。</p>
康鼎煌嘴唇蠕動了一下，望著他的背影，最終還是沒有反駁這句話。</p>
侯國玉邁步走過來，路過康鼎煌的時候，麵無表情地說道：“談判期間，我勸你最好不要亂走……這裡有很多人非常恨你，”</p>
康鼎煌怔怔地望著他，沒有吭聲。</p>
侯國玉扭過頭，邁著大步離開，跟隨著蘇天禦上了汽車。</p>
車隊緩緩駛離宴會廳大院，直奔行政大樓而去。</p>
過了一小會，車上，侯國玉忍不住說了一句：“踏馬的，等談判拉扯完以後，我們第一個條件，就是讓他們交出康鼎煌！”</p>
蘇天禦插手看著窗外，輕聲說道：“其實……康鼎煌是個簡單的人。”</p>
侯國玉聽到這話，愣了一下。</p>
蘇天禦繼續說道：“你說他是漢奸嗎……是，也不是。”</p>
侯國玉問道：“怎麼講？”</p>
蘇天禦轉過身來，看著他說道：“我跟他做了十幾年的對手，我了解他。康鼎煌從一開始，就打定主意認為龍城贏不了，所以，他的策略就是依附，是跟我們兩種完全不同的政治思路。而政治，就不能單純用對錯去評價。一段曆史，幾千萬量級的民眾何去何從，最終結果，都放在一個人身上看對錯，這是不太公平的。簡單來講，沒有康鼎煌，也有李鼎煌，王鼎煌，這段曆史就是會誕生這樣的人。”</p>
侯國玉咬著牙說道：“我不懂你說的。我就知道，我們那麼多人死在了他手裡，如果給我個機會，我一定親手宰了他！”</p>
蘇天禦停頓了一下，再次扭頭看向窗外，淡淡地回道：“放心吧，你說的這個問題，會有人替你解決的。”</p>
狗六子此刻對康鼎煌的評價，是非常平靜的。而平靜就不會有過激的情緒，他已經看見了後者的結局。</p>
……</p>
兩天後，正當龍城方麵與一區談判代表準備進行第二次談判的時候，對方忽然接到了大區議會的調令，非常倉促地返回了一區。</p>
回程的飛機上，康鼎煌坐在機艙內，正閉目休息。就在這時，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響起，他的秘書扶著座椅靠了過來，語氣急促地說道：“局長……宣布了，老總長今天正式向大區議會提出了辭呈……根據我們內部的消息，是大區議會逼迫他下台的。”</p>
康鼎煌聽到這話，良久無語。距離選舉僅僅還有一個月，而大區議會這麼急著把老總長趕下台，應該就隻有一個目的。</p>
沉默半晌，他緩緩點頭：“好，我知道了。”</p>
秘書停頓了一下，又輕聲問道：“局長，落地後，咱們是不是馬上回基地，去見一下林總司令？”</p>
康鼎煌聽到這話，無奈地苦笑了</p>
一下，擺了擺手說道：“不用去基地了，以後都不用麵見林總司令了。”</p>
秘書聽到這話，一時間也沒有理解。但不管他如何揣摩，很多事情，已經在無聲無息中劃上了句號。</p>
當晚，飛機抵達一區，康鼎煌並沒有跟著眾人去往單位，而是給身邊的秘書，以及自己團隊的人都放了長假，讓他們自行回去休息。他則一個人返回了住所，把自己關在了家裡，再也沒有出來。</p>
……</p>
三天後，康鼎煌在家裡接到了青衣局即將被裁撤的通知，並告知他必須向一區的中央局進行工作上的交接。</p>
得到這一通知以後，康鼎煌依舊沒有返回青衣局，而是通知了時任的副局長，命令他來督辦此事，自己則是稱病繼續待在家裡。</p>
時間一晃，又過了一個半月。一區選舉結果出來了，新任總長在媒體上發表了繼任演講。</p>
這一天，康鼎煌卻像往常一樣，在自己的公寓裡麵煮著麵，打著電子遊戲的時候，門外忽然響起了一陣敲門聲。</p>
“咚咚咚！”</p>
康鼎煌握著手柄，衝著外麵高聲喊道：“密碼是四個六，自己進來吧。”</p>
“滴滴滴滴——”</p>
門外傳來一陣按密碼的聲音，緊跟著，房門打開，兩名穿著西裝的男子邁步走了進來。其中一名青年，正是時任青衣局的一位副局長，而且是被華人兵團的林總司令在近幾年給提拔上來的。</p>
青年擺擺手，讓同伴留在門口，他自己則邁步走了過來，看著聚精會神的康鼎煌，背著手笑道：“康局，我總見你打這個遊戲，你就不膩嗎？”</p>
康鼎煌笑著說道：“嗬嗬，有一關我總過不去。”</p>
青年點了點頭，彎腰坐在他旁邊的沙發上，什麼都沒說，就看著他繼續打遊戲。</p>
康鼎煌目光一直盯著屏幕，輕聲說道：“彆急，快了，馬上就過了。”</p>
青年笑了笑，擺手說道：“不急。”</p>
過了五分鐘後，電視裡突然傳來一陣電子音樂，緊跟著響起一陣禮炮聲，一串大大的字符跳了出來：“恭喜您，已經達成完美通關！”</p>
康鼎煌看著屏幕上的大字，不由得長舒了一口氣，隨手擦掉額頭上的汗水，表情輕鬆地看著那名青年問道：“你被調到中央局了嗎？”</p>
青年點了點頭：“對，咱們青衣局跟對麵合並了，手續什麼的都處理完畢了。”</p>
康鼎煌一拍大腿，起身說道：“行，挺好的，那咱們走吧。”</p>
青年聽到這話，緩緩起身，表情無奈地從兜裡掏出一張逮捕令，並在手中展開，大聲朗讀道：“康鼎煌，我代表華人兵團內部稽查部，現在正式通知你，你被隔離審查了。”</p>
康鼎煌好像並不太意外，隻緩緩點頭，算作回應。</p>
青年看著他，立正敬禮，表情嚴肅地說道：“局長，上峰有令，不得不辦。”</p>
康鼎煌什麼都沒說，拍了拍他的肩膀，邁步走了出去。在推門出去的那一瞬間，他見到門外站著二十多人，有人目光愕然，有人衝他敬禮。</p>
那裡麵，有很多人都是他一手帶出來的。康鼎煌什麼都沒說，默默地走上一旁的轎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