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79章 三則殄文 </p>

古墓中的紙張保存殊為不易，似我們先前在趙半仙的馬哈屍下發現的宅經和西行記，純屬是個意外，被人身上析出的油脂給密封了，這才得以完好。 </p>

姚氏姐妹的家譜就沒有這麼好的運氣了，這是老白從土牢凹槽裡硬摳起來的，應該是姚玉珠隨身攜帶，被灌了水銀直接封在土牢裡，痛苦掙紮時漸漸將之壓在了身體下麵。 </p>

這些紙張幾乎已經成了一塊塊散發著惡臭的乾硬絮狀物，絕大多數是黑黃色的，沒有字跡。 </p>

從大量的絮狀物上不難看出，這個家譜很空很空。 </p>

翻找了個遍，隻找到了稀稀落落幾片帶著字跡的乾紙片。 </p>

這上麵提及到了一個名字——姚三娘。 </p>

一個很鄉土的女子名字。 </p>

女性不入家譜，這是慣例，而偌大一個家譜裡，成片的空白之處，隻記錄了一個叫姚三娘的女子，這倒是有些古怪。 </p>

“看來是個女戶！” </p>

我略一思忖，有了些許猜測。 </p>

古代男尊女卑，女子全然沒有絲毫的自主權，魯迅先生筆下的那位祥林嫂就是一個很典型的例子，漢子死了以後，被五花大綁了強逼著改嫁。 </p>

不過，祥林嫂的那種遭遇，已經是禮教開始吃人了，在唐宋時期，也有這麼一些女子烈性，丈夫死了，膝下無子，不肯聽從了娘家人的安排改嫁，自立門戶，這就是女戶了。 </p>

明朝時期的女戶因為大環境的原因，少了一些唐宋女子的大氣和剛烈，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和畸零戶差不多，所謂的畸零戶，就是免役戶，不會被征發勞役什麼的。 </p>

後麵的一些隻言片語證明了我的猜想，這個姚三娘確實是這麼回事，透過上麵的隻言片語，稍加聯想，一切就清晰明了了。 </p>

這個姚三娘漢子死了，孑然一身，成了女戶，可明末民不聊生，亂世人不如太平犬，更遑論是她一個女人了。 </p>

京城居，大不易，沒了生計，最早的那點剛烈就消失了無影無蹤，隻能做起了半掩門的生意。 </p>

姚三娘的恩客裡，有個叫靳二的，出手很是豪奢，頗為喜歡姚三娘，最後乾脆就把姚三娘給包下了，每隔一陣子就會去京城的小院子裡住上一陣子，後來姚三娘就給這個靳二生下了一雙女兒，隻是靳二不知出於什麼原因，不肯讓這兩個女兒跟著自己姓，最後隻能跟了姚三娘姓，這對姐妹就是姚氏姐妹了。 </p>

等姚氏姐妹長大了一些，明末的天下更亂了，偏偏這個靳二卻愈發的豪奢大方，再加上姚三娘是個潑辣性子，很是能乾，開始幫靳二打理幾家糧店，日子鬥金，堪稱金珠玉粒噎滿喉。 </p>

這個時候，靳二的身份漸漸浮出水片，本名叫做靳良玉，山西人！ </p>

“靳良玉啊！明末能如此豪奢，小冰河時期做的了糧食生意，還是山西人，這天底下還能有哪個靳良玉！？” </p>

我心裡暗道：“可不正是八大皇商裡的那位？” </p>

本以為姚氏姐妹就是貧民老百姓，誰知道她們老爹竟然是靳良玉？ </p>

這可是一位大名鼎鼎的主，隻不過不是好名聲罷了，他娘的就是個賣國賊！！ </p>

資本從出現的第一天起，就注定是要喝血的，靳良玉做為晉商之一，喝著大明老百姓的血富裕起來，然後轉頭就開始想關外走私、輸送情報，本來後金都已經被明朝封鎖的奄奄一息了，愣是靠著這些人輸血緩過了那一口氣，隨後，神州陸沉，滿清入關，留發不留頭，掀開了曆史上最黑暗血腥的一頁。 </p>

這些人，功不可沒！ </p>

順治年間，清廷言稱財富有出，國用不匱，把當年給他們輸血的晉商召進宮中，號稱八大皇商。 </p>

姚三娘當初就是挾裹著金銀珠寶，為秦良玉的走私來回收集貨物情報，因為刺探軍情被名將盧象升發現，處以碟刑。 </p>

這就是家譜上的所有記載。 </p>

後麵的，我大概能猜到。 </p>

姚氏姐妹當時年紀並不大，應該不知道她們的父母就是賣國賊，姚三娘被處死以後，肯定是要查抄全家的，估摸著是下麵的夥計早有警覺，收拾細軟，帶著她們匆匆逃了出來，進了山西境內，大概是要去靳良玉家求援，再輾轉去關外。 </p>

結果，恰逢撲天虎兵敗劉光祚手中，被四處為撲天虎尋活人妾的趙半仙給撞上了，姐妹倆一起被捉來戕害了。 </p>

姚滴珠低沉的嗚咽聲聲聲入耳，三百年時光一晃而過，姐妹倆一個成了人間厲鬼，一個成了腥臭焦屍，於是，厲鬼抱著焦屍哀鳴，恍惚之間，我彷似看到了數百年前那個戰火連天的世界裡，姚滴珠就是這麼抱著自己的小妹妹，一邊恐懼著，一邊安慰著妹妹...... </p>

或許，當趙半仙對她下毒手，水銀灌入她的身體裡的時候，她也在想著——我妹妹呢？可不要讓她也承受這樣的痛苦...... </p>

“人都說天道好輪回，蒼天饒過誰？難不成，這世界上冥冥中真有一雙眼睛在注視著這人間的喜怒哀樂？隻是，賣國賊可恨，千刀萬剮不足惜，稚子何辜？” </p>

我搖了搖頭，原本還想著能從這家譜上尋到姚氏姐妹的來曆，少說也能找到個故土所在，如果答應了幫她們落葉歸根，興許能賣個好，給我們哥幾個換一條生路。 </p>

結果，這一家子就是浮萍，哪有什麼故土呀！ </p>

外室所生，母親做過半掩門的買賣，這名聲......小時候姊妹倆還不知道吃了多少白眼呢，恐怕對故土完全無感，提了這倆字兒保不齊才是火上澆油呢。 </p>

再加上一本家譜裡含著的曲折，讓我一時間有些意興闌珊，輕輕歎了口氣，把紙片塞回老白手裡。 </p>

哪知道，之前我們幾個無論怎麼擠眉弄眼姚滴珠都不肯多看一眼，如今歎了口氣反而驚動了她，眼睛一抬看向了我，此前的種種情緒消失的無影無蹤，眼睛裡隻有冰冷空洞。 </p>

忽然，她抬了抬手臂。 </p>

我正被她盯得渾身發毛，一看她抬手，還以為是要對我下手了，本能的舉起刀護住了自己的門戶。 </p>

呼啦啦！ </p>

陰風憑空而生。 </p>

像是一道穿堂風，一晃而過。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