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劉宏心事渤海國複(1 / 2)

光陰如梭,度日如年,是劉宏這段時間生活的真實寫照。

因腹部病根,吃食受限,劉宏比兩個月前瘦弱了許多,隨著天氣轉冷,他也很少外出,常躺臥榻,蓋著毛毯。

羌人叛軍已敗退,撤出右扶風。

鮮卑軍入侵並州,已被劉擎擊退。

而劉宏手中所持的,正是長沙太守孫堅平定荊南區星叛亂的喜報。

劉宏看著奏報,臉上掛著笑意,但笑意之間,卻隱藏著絲絲悲淒,也隻有親近之人和他自己,能體察道。

自己的身體自己清楚,就算是帝皇,也不例外。

“父皇,薄粥雖乏味,但為了身體,還是吃些吧!”

龍榻旁,一道倩影小心的捧著一隻玉碗,舉著一隻湯匙,望著劉宏。

劉宏搖搖頭,有氣無力的道了聲:“萬年,我不餓。”

萬年公主望著父皇的樣子,雖然劉宏在笑,但她心中難受。

人到了一定年紀,就會產生舐犢之情,劉宏臥病這數月時間,對人間親情也多了一分感覺。

“萬年,你母後去的早,你可曾怪過朕?”

萬年公主搖搖頭,如今她也到了知事的年紀,知道母後宋皇後之死是何皇後的手段,而父皇是有能力阻止的。

然而事過境遷,就算她知道了這些陳年舊事,也怪不了父皇,因她的記憶中,全是劉宏對她的包容與寵愛。

作為帝皇,劉宏或許不合格,但作為萬年的父親,他卻是集萬千寵愛於她一身,因為他隻有這麽一個女兒。

如今劉宏自知時日不多,什麽天下之事,他都不關心,甚至連太子都未曾設立,但他現在卻在思考女兒的未來。

不出意外,自然是劉辯繼位,他有何皇後與大將軍撐腰,倒出不了什麽亂子。

隻是萬年公主是宋皇後所生,劉宏隱隱還有些擔心,何皇後得權之後,怕要清算後宮,其他人無所謂,但萬年不行。

至於最小的劉協,劉辯繼位之後,封王即可。

劉宏遍思群臣,發現竟然無一可以托付之人。

袁隗老謀,居心不良,若將萬年許給袁氏,恐怕他還會更進一步。

何氏自然不行,大司農曹嵩倒是一個可選之人,因為宋氏與曹氏有姻親。

將萬年許給曹操?

劉宏瞬間打消了這個念頭。

年齡對不上,曹氏好像也沒有特別出色的子弟啊……

加上曹操這廝陽奉陰違,以捉拿王芬之名在冀州摸魚,真當他不知麽。

劉宏皺著眉頭想著,萬年公主見到父皇這般,連忙關切道:“父皇,萬年不怪父皇,最是無情帝王家,孩子知道父皇一定是有苦衷的。”

一句苦衷,差點令劉宏破防,他不動聲色的轉過頭去,雙眼避開萬年公主。

這麽多年,人人皆說劉宏無情,可有一人知道他的苦衷。

當年曹節王甫之黨,贏得了權鬥,外戚覆滅,士人黨錮,連他劉宏,亦是如履薄冰。

他們想定誰的罪就定誰的罪,想誣陷誰就迫害誰,連渤海王也不例外。

或者說,連他劉宏,也不例外。

加上渤海王確實對其帝位有威脅,劉宏便默許了此事,想不到,渤海王後宋氏,牽連到了宋皇後,王甫勾連何氏,誣陷宋皇後。

劉宏再次默許,於是造成萬年失去了母親。

想到宋氏,劉宏又想到一人。

渤海王之王後,是宋皇後姑姑,而劉擎,是渤海王後的幼子,說起來,萬年該稱呼其一聲舅舅。

而且聽聞劉擎賢名在外,若他能放下舊怨……

腦中突然閃過一個念頭,若重封劉擎為渤海王,能不能令他放下呢?

再將萬年公主托付給他,應該能讓萬年免遭亂局所害吧。

至於身份,以劉擎之功,加上先帝之侄的身份,是足夠的。

“唉……”劉宏認命般的歎了口氣。

“父皇,何故長歎。”

“這幾月,我常回想,我劉宏在位十數年,也未做幾件好事,恐怕死後要擔一身罵名。”

“可是父王平了黃巾與外患。”萬年似懂非懂道。

“先帝無嗣,我原本是河間一尋常宗室,因被竇武選中,將我迎入雒陽為帝,我深知自己是權臣掌中物,故我培植宦官,以對抗外戚,最終將外戚擊垮,然權柄之爭,一旦開始,便無終結,先前數代先帝,皆成權鬥之犧牲品,而我不甘如此!”

萬年公主不做聲,靜靜的聽著。

“外戚倒了,便再給宦官一個敵人,我在位不久遍知地方郡國,依托豪強士族,做大做強,壟斷財稅,終成尾大不掉之勢,你可知宦官再強,也需依托皇權,而地方做大,便意味著皇權變小。”

劉宏挺了挺身子,接著道:“於是我一麵賣官鬻爵,一麵黨錮士族,更不惜以宦官之名迫害天下名士,終致二者水火不容,然而……”

萬年望著劉宏,認真聽著,似乎想將父皇說的記下來,因為她知道父皇說的很重要。

劉宏眸子閃爍,漸漸深邃,人人皆知他昏庸無道,但他內心的想法,從未對他人袒露。

“然而即便如此,皇權漸弱而郡國漸強之趨勢,並未改變,隻是減緩了而已,大勢所趨,非人力所能逆轉,黃巾之後,州郡實力再度大增,如今區區刺史,竟敢行悖逆之事,或許在他看來,他所行之事,乃是順天之意。”劉宏笑容中露出一絲嘲諷。

“我活著尚敢如此,我死之後,天下必亂!”

劉宏一語擲地,令萬年手中玉碗都顫了顫。

“朝堂之上,袞袞諸公,莫論外戚宦官,皆不是其敵手,皇權浩蕩,亦會淪為傀儡。”

“這太子我立與不立,有何區別!”

“而你這天潢貴胄的公主,會是何等下場……”

劉宏的話愈發沉重,這些話,他本不想說,這不是她這個年紀所能承受的,更不是劉宏希望看到的,可劉宏害怕啊。

他曾夢見,他死之後,雒陽化作火海,社稷變為丘墟,皇權淪為玩物。

“父皇,不會的!”萬年默默的流下眼淚,卻未啜泣。

“唉……”劉宏又一聲歎息,像是什麽都不能做的無奈。

“萬年,我說的話,你要聽好,若我說之事,真的發生,你隻有一人可以投靠,武州侯劉擎,父皇不得不承認,劉擎乃是此輩宗親中最優秀者,可惜我與之宿怨,不可調和,然你可以你母後宋皇後之名,求其庇護,而非朕之女兒,你可曾記住了?”

萬年聽著這個名字,不是自己想的那個,於是問道:“父皇,為何不是劉焉伯伯或劉虞伯伯?”

“君郎私心過重,伯安過於軟弱,亂世,唯有強者方能立足,劉擎破黃巾,滅匈奴,退鮮卑,百戰不殆,而賢明遠播,朕不賞他,卻並非不知道他,你可記下了?”

萬年擎著淚水點點頭,“父皇,我記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