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茲有陰神,地府陸判,黑馬玄槍……”
一篇悼文、祭文伴隨著煙火繚繞,便是通傳整個陰曹地府。
從這張黃表紙燒向陰間開始,從此,地府就少了一個大判,而人間陰神之中,就多了一個洞庭湖中的巡湖大將。
不少地府判官都是覺得這一手著實血虧,須知道,為地府大判時,往來陰陽自如,無需忌諱時辰、地理。
可成了巡湖大將之後,那幾百裏水泊,才多大點地方,留著又能照看多少人?而且想要離開,還得上報湖神有司,告知天地各方。
絕對算得上身不由己、捆手捆腳,很是不方便。
然而魏昊給陸判官定的神位,乃是“洞庭利涉安流保境安民巡湖大神”,凡是涉水過河之輩,都可以求他保佑,上一炷香。
尋常判官不知道其中的妙處,秦廣城玄冥宮中的蔣判官一聽一看,當時就急了,拍桉而起,練練罵道:“姓陸的王八蛋,他怎麽敢的呀!偷偷地居然抱上了大王的金大腿,還當上了這般人間大神!”
罵罵咧咧猶自憤怒,一旁獨角鬼王頓時道:“老兄,這比陰間判官,差了不少吧?咱們好歹還能上天界走一遭,但有機緣,不必在
“你懂個屁!
”
蔣判官頓時狂噴,“你現在上天,拜哪家天庭?那都是輪流坐莊,頂個屁用。天界冥界,一直在變,唯有人間不動如山。別小看了這人間大神,除了那巢湖龍神,這可是第一個巡湖大將,而且你耳朵是聾了嗎?沒聽見還有‘利涉’‘安流’之責?”
所謂“利涉”,就是要方便涉水,執掌此權的大神隻要保人涉水過境平平安安,怎麽可能少了香火?
而“安流”更是好說,就是讓水流安全一點,不要豐年發洪水,讓人空歡喜;不要災年露河床,使人雪上加霜。
可以說,這第一個巡湖大將的神職,不是湖神,勝似湖神。
再一個就是陸判官乃是大鬼,任職陰神,跟湖神可不一樣,湖神那是改朝換代就要封一次,天界輪流派遣龍君水君繼任。
所以,通常一方水域之主,都是不具名的,隻有神名,倘若是龍族,則是稱呼一聲龍王,然後蓋一座龍王廟。
唯有那些緊要大神,才會具名人間,香火通常都是旺盛五百年以上。
哪怕是人間的名士君王,就算一生沒啥豐功偉績,也是想方設法把自己的名字流傳下去。
各種立功立德立言,為的就是這個。
死亡不是終結,被人徹底遺忘才是。
魏昊通過“酆都印”,敕封陸判官為巡湖大神,某種程度上來說,是給他省了不知道多少個歲月的修行。
此後,陸判官隻需要功行於洞庭湖,隻要人族沒有死光,隻要洞庭湖周圍還有人族記得種種傳說,那麽陸判官總有一天可以功行圓滿,然後陰中超脫。
隻是這種操作,以前太過艱難,畢竟大帝不在,再加上很是考驗神明品性德性,通常也沒有哪個鬼神會乾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情。
這也是為什麽城皇廟中的城皇爺遴選,一般都是三界選了又選、挑了又挑,找出來的人選,必然是有著各種壯舉。
城皇神的吃力不討好,比陸判官現在這種巡湖大神,還要更甚。
陰曹地府也是曆經的歲月漫長,久而久之,懈怠之輩車載鬥量,也就忘了還有最純粹的人心所向。
魏昊的橫空出世,跟“朱厭”的一場大戰,隻是激發起了地府十國久違的誌氣,並沒有到改天換地的地步,但跟著出使“龍墓”之後,對地府十國的大判們而言,就有了神念深處的劇烈變化。
跟著魏大王,是真的有前途。
不是升官發財的那種,而是修為上的進階,是有希望有可能的。
蔣判官本以為自己是魏大王的第一心腹,怎麽看也是要撈些福利,撿些便宜的,結果被姓陸的撈了這般好的前程去,他怎能不急眼不罵娘?
跟獨角鬼王一番解釋之後,本以為獨角鬼王會安慰兩句,豈料獨角鬼王反而數落道:“老兄,你圖著人間香火而行事,這就本末倒置,也休想得了大王中意。這巡湖大神,對大王來說,無甚選誰,選著誰是誰,隻要一點,便是可以的。”
“你說個甚麽?”
“我的哥哥,你這是魔怔了麽?大王那裏,何嚐在意甚麽心腹不心腹?他隻看能或者不能,是蔣判官還是陸判官,是鍾判官還是崔判官,沒有區別。當時陸判官在,又能勝任,那便行了。能誌同道合繼續前行,又何必計較哪家做了位子。老兄,你可明白?”
“……”
蔣判官懵了一會兒,直愣愣地盯著獨角鬼王,“你這獨角的腦袋,‘龍墓’走了一遭,竟是這般靈光!”
“嘿……”
獨角鬼王笑了笑,卻是不解釋,它明白這一點,可不是因為“龍墓”走一遭長了見識,而是當初魏大王驅逐“太陽神主”時候的恍然大悟。
三界任大的地方,誰做大神,誰做小神,其實是不打緊的,隻要有魏大王在,大神小神,都一樣。
是大神高貴一點?
還是小神卑賤一點?
不存在的。
隻要跟魏大王是同行之輩,哪有任多繁文縟節狗屁規矩。
蔣判官自然也不傻,這時候已經明白過來,隻是多少還在意點麵子,畢竟在魏昊這裏不必計較臉麵,但是地府十國之中,還是有這個需求。
如十國見聞,怕是要把陸判官定為第一流心腹。
“害,我這也是著急啊……”
蔣判官一聲感慨,如今三界變化越來越瘋狂,人間是越加混亂了,反倒是陰間有了一統的跡象,這種陰陽變化,對他這種陰間大神,同樣是一種考驗。
稍有不慎,形神俱滅都是彈指間的事情。
人間隻要變幻莫測,溝通陰間就會出現變數,而變數,就很容易被人趁虛而入,而後變了人間又鬼神俱滅……
“老兄,若是心裏沒底,何不洞庭湖走一遭,見了老陸,再走走看看,便是心中有數,到時候,隻要初心不改,去哪裏也做個保境安民的人間大神……依我之見,隻要你開口,大王那裏過關,就不是什麽難事兒。”
“……”
蔣判官一臉無語,要說心癢難耐,這光景還真是如此,可獻計獻策的是獨角鬼王……這多少有些別扭。
而在嶽陽府府城之中,魏昊以“大夏千牛衛司仗使世襲左千戶”的身份現身,同時又頂著江尾道北陽府解首名頭,自然多得是朋友相助。
唐淞晨聽聞魏昊現身,當即招呼同屆舉子,響應魏昊行動。
“大象兄,您怎會出現在這兒?”
唐淞晨大喜,跟魏昊寒暄之後,才小心翼翼地試探問道,“適才巨龍鬥惡鬼……如此景象,不知大象何以教我?”
“唐兄。”
看著唐淞晨那緊張的模樣,魏昊本不想嚇著他,但想了想,還是道,“那巨龍,乃是大罪孽龍,勾結妖魔,欲將本地‘人道陣法’奪走。而那多目大鬼,原本是地府判官,特來助我斬殺孽龍。”
“啊?!”
唐淞晨雙目圓睜,不可思議地看著魏昊,“魏兄,那巨龍如此威武霸氣,更是一副神聖模樣,居然是孽龍?”
“哈哈哈哈……”魏昊大笑,“唐兄怎會說出這般天真之語?難不成壞人還把‘壞人’兩個字,直接寫在臉上不成?”
“……”
“再者,那孽龍也不是沒有跟腳。化作人形時,乃是京城護國大法師的使者,在此督造的祭壇、法壇,為的就是奪走‘人道陣法’。那陣法,唐兄也是感受過的。”
“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
“不錯。”
“如今證據確鑿,首惡已經伏誅,剩下的從犯,也都聽候發落。”
抬手指了指一眾等候發落的身影,唐淞晨這時候才發現,那些個影影綽綽,除了正常的人類之外,精怪也不在少數。
饒是曾經執筆《破大野宮》,可這光景,也是心中忐忑得很,連忙道:“這些精怪,怎能入城?!”
“它們可不是尋常的精怪,都是機緣在身,頗有跟腳。成精得道之後,也多是仙府門第,時下能出入嶽陽府城,蓋因有了太後之命,以及護國大法師的庇護。”
“嗯?”
唐淞晨猛然一個激靈,顯然聽到了非常了得的消息,但是也不過是一瞬間,他就鄭重道:“此乃亂命,我入京之後,必定上奏朝廷!”
“唐兄勇氣可見,不過,我不建議你這麽做。”
見唐淞晨不解,魏昊也不遮遮掩掩,直接道,“如今國事衰敗,任何忠言都是無用。唐兄既然有效彷‘鐵筆探花’之誌,就不要太過迂腐。進京趕考,此事唐兄可以做;冒死進諫,此事唐兄萬萬不能做。”
“若是人人袖手旁觀,這大夏……”
“也該亡了。”
“……”
唐淞晨瞠目結舌,久久說不出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