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蟄(2 / 2)

不夜墜玉 藤蘿為枝 11939 字 3個月前

卞翎玉注視著她,一直到她的背影消失不見。

丁白跑進去鋪床,還好院中有些東西被拿了,這些不值錢的東西還在,將就幾日沒問題。

丁白邊鋪床邊碎碎念:“公子,你怎麼突然要和蘿衣師姐結道侶了?”

卞翎玉沒回答他。

丁白小大人一樣地搖了搖頭,好吧,還是那個冷漠如常的卞翎玉。

隻在丁白要點炭盆的時候,卞翎玉才出聲:“不必。”

“可是夜晚會冷。”

卞翎玉闔上眼睛:“嗯,我想一些事情,清醒一下。”

丁白習慣聽他的話,聞言雖然不放心他如今的身體情況,仍是乖乖回了屋子。

許是回到熟悉的院子,丁白後半夜迷迷瞪瞪,又想去添炭火,結果看見一個人影坐在窗前。

屋裡黑漆漆的,沒有光,也沒有一絲溫度。

卞翎玉墨發如瀑,長睫似清冷夜幕,像晨間第一片霜。

丁白才反應過來,卞翎玉興許整晚沒睡。

“公子為何不休息?”

卞翎玉難得回答他道:“睡不著。”

他看著空蕩蕩的院子外,也沒讓丁白落鎖,不知道在想了些什麼。

他受得了,丁白卻冷得顫了顫。

看著一派冷寂的院子,卞翎玉突然淡聲開口:“我興許最多還能活五年。”

丁白瞌睡徹底嚇醒,愣在原地:“什、什麼?”

其實若什麼都不管,哪怕作為凡人,卞翎玉本來也可以安穩過一生的。可是不化蟾、反噬的滌魂丹、讓蒼吾獸咬自己的那一口,還未現世的朱厭他必誅殺。這樣下去,五年對他來說都算奢侈。

師蘿衣的提議,幾乎打破了卞翎玉所有的計劃。原本此次入荒山,他等著朱厭現世,完成自己最後的使命。

對此,卞翎玉從未有過哀傷、也沒絲毫的怨恨,就像人間降雪一樣平靜。但偏偏如一潭冷湖的人生,又被師蘿衣攪得一片亂。

卞翎玉沒辦法生出一絲責怪她隨性的念頭,良久,卞翎玉對丁白說:“算了,明日她若來了,你便把樹下的女兒紅挖出來。”

這種話往往還有下半句,丁白莫名緊張,磕磕巴巴道:“那……那若沒來呢?”

他聽見卞翎玉平靜地回答。

“沒來,也沒關係。”

總歸以前怎樣過,今後還怎樣過。他仍會繼續去做自己的事,不至於耿耿於懷,念念不忘。

*

師蘿衣好好睡了一夜,先前找長明珠她就累得不輕,卞翎玉的事有了著落,她心裡徹底放鬆下來。

師蘿衣內心很久都沒有這樣安穩過,哪怕昨日心魔再次異動,也沒影響她睡得極香甜。

方卯時,她準時睜開了眼睛。

惦記著要去接卞翎玉,師蘿衣很快出了門,茴香剛好這個時候回來,和她彙報長明珠的事。

師蘿衣點了點頭,然後鄭重地道:“有一件事我想告訴你,過幾日我要成親了。”

茴香愣住,傻眼道:“什麼?和、和誰?”

她是走了兩日沒錯吧!不是二十年?小姐在說什麼?

“和卞翎玉。”師蘿衣把自己的計劃和茴香大致說了說,然後感慨道:“卞翎玉真的是個大好人!”

“……”茴香聽罷,吞吞吐吐道,“假成親,這能假得了嗎?小姐,你要不要再考慮一下?他是卞清璿的哥哥,小姐不是一向最討厭卞清璿了嗎,咱們即便要假成親,換一個人好不好?”

師蘿衣以為茴香還擔心自己和卞清璿的恩怨,信誓旦旦保證:“你放心,卞翎玉和卞清璿沒有關係了,況且就算有,我也不會再遷怒他。我對卞翎玉沒有什麼想法,不會傷害他的。”

“你是沒什麼想法,他……”

茴香一時間也不知道說什麼好,她並不像師蘿衣一樣什麼都不知道,其中真相她窺見一二,更覺荒謬。

師蘿衣的主意茴香並不置喙,畢竟他們對上宗主,本就像以卵擊石,需要嘗試和不挑手段。師蘿衣的出發點沒錯,若能拿回不夜山,他們就不必處處捉襟見肘。可她為何偏偏挑了卞翎玉。

茴香定下心來,道:“我和小姐一起去接他吧。”

細想下來,若真是卞翎玉,其實沒什麼不好。他不太會背叛傷害小姐,既然他從未說出過半分心思,就證明他自己也知道他們之間不可能。

刀修遲鈍又果敢,師蘿衣不知他的心思,他們還能好好共處,她不會躲著他。她若知道,卻不愛他,就再不會見他,那才是無望。

小姐庇佑他,他幫著小姐,一起走過這段路,未必不是彼此都好好活著最好的選擇。

師蘿衣出門前,道:“茴香,你等等我。”

她進屋拿了件披風出來:“好了,走吧。今日風大,他身體不好,彆冷著他。”

“……”茴香在心裡歎了口氣,你這樣,他日日對著你,他身體才會越來越不好,你還給人家活路嗎?但茴香還是把話咽了回去,她是師蘿衣的人,隻要這份感情,不傷到師蘿衣就好。

總歸所有的痛楚,那清冷如玉的人,一開始就自己扛了。

*

他們去到卞翎玉的院子外,師蘿衣上前去敲門,屋門緩緩打開。

隔著晨光,師蘿衣對門後的人露了一個笑。

“卞翎玉,我來接你了。”

探訪院子這麼多回,她的笑容第一次這樣明媚輕快。

茴香盯著卞翎玉的表情,他看上去冷淡又靜默,可明顯有些晃神,半晌才低低應她:“嗯。”

春寒料峭,外麵在刮大風,把院子裡殘餘的枯樹吹得東倒西歪,師蘿衣想把手中的披風披在他身上。

卞翎玉一張臉冷玉雕琢,無不精致,他望向師蘿衣,手擋住披風,沒讓她碰到自己,沉默片刻:“我自己來。”

茴香看得隻想歎氣。

冷淡清醒,不敢沉溺,這又何苦。

師蘿衣心裡苦惱,以為他仍排斥自己觸碰,她倒不是非要碰卞翎玉,而是一會兒形勢嚴峻。

他們一同往外走,師蘿衣說:“一會兒我們去清正堂和宗主說成親的事,因我父親沉眠,我就是不夜山的主人。不夜山和明幽山,共同組成了蘅蕪宗。山主成婚是大事,我一早就用父親的印,將八大長老請來,宗主沒有退路,同樣,我們也沒有。我先前與你說過,宗主對我而言並非好人,他不會輕易同意我回不夜山,必定說我在胡鬨,不相信我們之間有情。他向來滿嘴仁義慈悲,定會打著為我好,怕我胡來的幌子,拒絕我們。那個時候,我可能不得不……”

她小心看了眼平靜聽她說話的卞翎玉,忍住笑,把話說完:“會對你做些什麼,你且忍一下,彆當場對我動手啊。”

卞翎玉默了默:“會做什麼?”

師蘿衣知道卞翎玉介意這個,自己也就無法完全若無其事,她耐心解釋。

“我也不確定,可能得看形勢是否嚴峻。我本來希望你能配合一下我,假裝極其心悅我,可是我知道這對你來說很難,所以還是我來吧。”

卞翎玉垂著眼睛,沒有反對,也沒應聲。

茴香:“……”要命。

小姐啊,你還不如殺了他,殺了他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