釋然(2 / 2)

不夜墜玉 藤蘿為枝 10464 字 3個月前

衛長淵神色冷漠地坐在大堂,一群跟著卞清璿的弟子們,像是無聲的鵪鶉。

聽見腳步聲,卞清璿似有所感,回頭看來。

她的目光故意略過師蘿衣,望著卞翎玉,莞爾道:“哥哥,上次一彆,近來可好?”

卞翎玉冷淡地看她一眼,沒有回答。

卞清璿這話聽不出什麼諷刺,甚至是溫和帶笑的,任誰聽了,都以為她隻是在寒暄。然而兩個神族都清楚,上次那一站何其慘烈,卞清璿被洞穿腹部的傷至今都沒好。

她看見卞翎玉如今能站起來,還挺意外。

卞清璿想到什麼,笑容淡了幾分,說:“我倒是忘了,你自然過得很好。”

說完這句話,她才看向師蘿衣:“蘿衣師姐……”

師蘿衣麵無表情看著她,大有一副“你彆說,我不想聽你說鬼話”的意思在裡麵。

卞清璿頓了頓,唇角的虛假笑意變得真實幾分,她倒真沒說什麼去惡心師蘿衣,她已經許久沒有看見師蘿衣。

師蘿衣還是這樣鮮活明麗,卞清璿隻看了她一眼,就收回目光,和老板娘談話了。

他們說完話,那群弟子也來打了個招呼,每個人臉上多多少少有些不自然。

如今卞清璿不再控製他們,他們幾乎都不敢相信以前對師蘿衣惡語相向的是自己,而這段時間與卞清璿同行,他們也發現小師妹並非想象的那般溫柔友善。

今日還是卞清璿這麼多日以來,第一次像往日一樣笑。

他們在衛長淵和卞清璿的低氣壓中太久了,見到師蘿衣竟然都覺得他親切。

但師蘿衣對他們也沒什麼感情,她不鹹不淡地應了聲,拉著卞翎玉要回房間。

“師妹。”

師蘿衣腳步頓了頓,回頭去看衛長淵。

其實進客棧的第一眼她就看見了他,衛長淵變了好多。

他曾經清雋如風,是被世人盛讚的天生劍骨天才,而今他十分瘦削,臉頰蒼白,一雙眼睛仿佛失去了當初的色彩。

他不再意氣風發,甚至沒有自己剛重生回來時,朗朗訓斥自己的氣勢。

師蘿衣隔著一眾弟子,心裡對他有幾分可惜,不管怎樣,她的師兄似乎不該這副模樣。然而鴛鴦佩已還,長明珠斬斷了他們最後的情誼,她如今還有了自己的道侶。

衛長淵在她眼中,也和其他人一樣,隻是普通的師兄了。

“衛師兄。”

衛長淵的目光落在師蘿衣和卞翎玉交握的手上,心裡泛起一片淺淺痛意。那日他沒有聽卞清璿的去破壞她的道侶大典,便知道會有今日。

衛長淵本也以為自己已經放下,庭院前鴛鴦玉碎,他選了卞清璿,放棄了師蘿衣的那一刻,就早該像自己所想的那樣,忘卻這段年少時的情誼。

然而自母親去世以來,腦海裡卞清璿的臉越來越淡,他午夜夢回,全是師蘿衣的音容笑貌。

衛長淵想起了很多在記憶裡已經模糊的事。

夢裡師蘿衣像少時一樣,和自己躺在草地,在山坡上看不夜山的月亮。

他向來板正的臉上,帶著屬於少年人的淺淺笑意,他已經許久沒有這般笑過。

他又想起自己給她帶的糕點在除妖的路上被壓碎,他窘迫得幾乎拿不出手,她卻笑吟吟接過去,和他一起分吃了,一點也沒剩下。

衛長淵醒來怔愣許久,發現眼角一片潤意。

今日這也是衛長淵這麼久以來,第一次見師蘿衣。她牽著道侶的手,隔著破碎的光陰,在樓梯上回眸,卻隻有一聲生疏的“衛師兄”。

他胸口的傷仿佛被撕扯開來,那點遲緩的痛,在今日才變得真切。這傷像是一輩子都不會再好了。

師蘿衣偏了偏頭,還在等著他說話,衛長淵張嘴,卻發現自己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他甚至不想去看她身邊的卞翎玉。

師蘿衣等不到衛長淵開口,隻好道:“師兄沒事的話,我們先離開了。”

自師蘿衣和衛長淵說話的時候,卞翎玉就一直看著她。

若說衛長淵從今日才開始覺得痛,卞翎玉卻已經痛過無數次。許久以前,師蘿衣眼裡就隻有衛長淵,卞翎玉在角落裡,像個肖想她的怪物。

她眼裡沒有他的身影,也永遠不會朝著他走過來。

卞翎玉甚至已經習慣了,隻要有衛長淵在的地方,自己永遠無地自容,會被放棄。就像哪怕父君的地位再高,愛再深重,母親也永遠隻喜歡一個守門的下奴。

卞翎玉每次輸給衛長淵,隻能表現得更加無所謂一些,才會不那麼狼狽。

哪怕卞翎玉不承認,見到趙術,他頂多是生氣,但見到衛長淵,是一股從心裡泛起的涼意。

在師蘿衣停下腳步,回頭去看衛長淵的時候,那些過往的記憶,讓卞翎玉收緊了手。

是後悔了嗎,心疼衛長淵了嗎?

他最後的黃粱夢,是否也要碎了?他唇抿得死緊,明明或許自己主動鬆開,會顯得體麵些,但他的手卻越握越緊。

而師蘿衣軟軟的手始終握著他的,卞翎玉發現,她看著衛長淵的目光,已經沒了情愫。

卞翎玉心像是被曠原上的風吹了吹,後知後覺,生長出無數生命茂盛的春樹來。這是他墜入人間十年,第一次從寒冬中走出來。

他們兩人回到房裡,卞翎玉已經沒了異常。

師蘿衣提議道:“我們不住客棧了吧,我在南越有個宅子。”

說起這個,她臉上帶上光彩。

那是一個被妖物霸占的宅子,放在很多年前還是個員外府邸。那次師蘿衣也是九死一生,可是她心裡很高興,自己不是弟子們口中的倒黴禍害。她自己出任務也這樣成功。

她把一眾吃人妖物捆了,那妖物手中的地契,也到了她手上。

“隻不過許久沒去,可能有點臟,需要先清掃一番。”

卞翎玉自然沒意見。

兩人當日就搬離了客棧,也無需再與蘅蕪宗的弟子寒暄。

宅子確實如她所說,有點臟,也很老舊,依稀能看出當時的氣派,但是對於修士來說,打掃很輕鬆。

師蘿衣在晚間收到了趙術的鴿子。

卞翎玉見她神色怔然,問道:“怎麼了?”

“趙術邀請我去參加宮宴。”頓了頓,她說,“趙術說他有喚醒父親的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