翎玉(1 / 2)

不夜墜玉 藤蘿為枝 13664 字 3個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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卞翎玉回神域那日,天光大盛。

蒼穹之上,墜落無數微光,遠遠看去,燦若星子落凡塵。人間如渡上一層金粉,無數夏花綻放。

七曜宗內,有顆老樹已經枯死百年,卻在此刻突然生根發芽,瞬間青蔥。

枯木一夜逢春,大地布滿生機!整個修真界都被此景撼動,上一次出現這種場景,已是萬年之前。

七曜宗年輕的弟子們睜大眼睛,看著重新發芽的老樹,嚷嚷著:“老祖宗,快來看啊,出現了怪事,前院的老樹複活了!”

七曜宗的宗主,是一個活了五千歲白發蒼蒼的老者,七曜宗主被弟子攙扶著出來。他行將就木,無法突破大乘期,並沒有參與此次妄渡海誅魔。

望著天邊,老人感慨道:“神降!是神降啊!”

弟子們麵麵相覷。

他們這個時代,連修士渡劫飛升都鳳毛麟角,更彆說傳說中的神降。

“師尊,什麼是神降。”

白發老人隻在幼時聽自己的師尊說過:“天門大開,迎神歸去。”

那是神靈回家的路。

蒼吾一路追著卞翎玉跑出妄渡海,他沐浴在無數金粉之下,卞翎玉的步子明明不快,卻如移山填海般,轉瞬出了妄渡海碑界。

蒼吾遠遠見到墜落的微光化作人形,為首的是一個白色長袍老人。

老者抹著淚,衝卞翎玉行禮:“翎玉殿下,您還活著,十一年了,我們以為您已經……”

種種感慨,儘付哽咽。

卞翎玉的神諱便是翎玉。

十一年前,他們這些老臣在神域,眼見神殿象征著翎玉殿下生機的光芒熄滅,以為翎玉早已隕落在人間,當光芒再次亮起,卞翎玉打開天門,這些老臣再也等不得,等不得卞翎玉回去,匆匆來迎接小少主。

翎玉背對著蒼吾,他嗓音冷淡,聽不出什麼情緒:“後彌,我沒事。”

對比一眾神族的激動,他倒是顯得十分平靜。

蒼吾氣喘籲籲跑過來,它追了一路,惦記著師蘿衣的叮囑和自己的執念:“翎玉兄,你等等!”

蒼吾有些絕望,怕自己叫不住卞翎玉。沒人比蒼吾更清楚吃下忘憂果是怎樣的狀態,忘憂便意味著忘情。

師蘿衣會在卞翎玉心裡變成淺淺的影子,再無法左右卞翎玉的悲喜。

一切重歸最初。

卞翎玉會變成十一年前,那個誰都不曾愛過的神靈。他還記得師蘿衣,卻不再愛著她。

蒼吾遠遠見那個冰冷的影子沒有回頭,不得不大喊道:“不夜山下,道君為師蘿衣點了一盞魂燈!”

後彌本來沒把追來的小妖獸放在眼中,沒想到蒼吾話音剛落,他們的小殿下停下了腳步。

“殿下?”

翎玉沉默著,道:“我要去趟不夜山。”

後彌雖不知前因後果,卻恭敬頷首,不敢多言。

蒼吾鬆了口氣,連忙追上來。他生怕自己叫不住卞翎玉。卞翎玉如今忘記了愛恨,師蘿衣對卞翎玉而言,隻是個存在於記憶中的陌生人。

好在,殘存的記憶,雖然讓卞翎玉困惑,他卻還願意去一趟不夜山。

後彌看了眼蒼吾,向上伸出手。

蒼吾立刻了悟,縮小跳到後彌掌中,由他們帶著自己走。

一行人往不夜山而去,這次速度很快,瞬息之間,便到了不夜山中。

比起昔日不夜山的熱鬨,現在的不夜山,一個小精怪都沒有。

他們很容易找到了道君為師蘿衣存放魂燈的地方,卻發現蓮台之上,早已空空如也。

“怎麼會這樣?”

蒼吾連忙看向翎玉,少年神靈平靜看著那處,無悲無喜,亦無缺憾。

“有人先一步拿走了。”

蒼吾有點著急:“會是誰?”

翎玉語氣沉靜冷淡:“青玹。”

後彌說:“魂燈既已不在,殿下便歸去吧。”殿下來人間太久了,當務之急,找回神魂才是大事。

翎玉頷首。

蒼吾心裡有些落寞,他看看無知無覺的翎玉,雖然知道如今的這一切,對卞翎玉和師蘿衣而言是最好的。

卞翎玉不知道傷心,才不會痛苦。

可是一想想如今沉入妄渡海的師蘿衣,蒼吾難免感傷。

無憂果再厲害,也隻有一年,屆時的卞翎玉,記起今日的一切,那盞他沒有拿到的魂燈,不知多難受。

蒼吾知道,自己無法扭轉局麵,卞翎玉忘情也好。他歎了口氣,他從自己的乾坤袋中拿出一幅畫像:“翎……神君大人,蒼吾能不能拜托您一件事?”

畫像已經褪了色,不知是多少年前的東西。

上麵是一個黃色衣衫的女子,她坐在屋簷之上,人間十二月落雪,堆滿了屋簷,她燦爛驕橫,像是天邊太陽。

蒼吾小心翼翼地說:“她叫月舞,神君若在神域見了她,可否降下神諭?一千年了,我隻想知道,她是否安好。”

千年過去,許是他笨,他癡傻,可他千年所求,不過是那個人的隻言音訊。

等待太苦了,蒼吾怕自己還沒來得及飛升,便消散在了人世。滄海桑田,他唯恐自己消散前,連主人過得如何都不得而知。

翎玉伸手接過畫像:“可。”

蒼吾連忙道謝,再抬首,天光熠熠,眼前已經沒了一眾神族的影子。

空蕩蕩的不夜山,隻餘夏花在山間搖擺。

蒼吾久久望著蒼穹,一年來認識師蘿衣和卞翎玉的記憶,像是一場黃粱大夢。

自此人間再無卞翎玉,隻有那個被幽囚七百年,無愛無欲的麒麟少主。

神域廣闊,入眼一片純白。

宮殿中,有人在痛嚎。

夙離緊緊握住女子的手:“母親,你要為我報仇,翎玉他生生斬碎我的神魂,若非母親給我的神珠,夙離恐怕已經回不來,他如此狠辣歹毒,母親要為我做主……啊!好痛……母親救我!”

神後兮窈望著自己痛苦不堪的幼子,隻覺心如刀絞。

“離兒,你再忍忍,母親為你凝魂。”

上屆神君的神珠懸浮在空中。

神後兮窈沉默不語,她知道,就算凝好了魂魄,夙離安然無恙,可這麼多年的修行,也要重頭開始。

幼子自小敏感,痛恨自己的天殘之身。如今根骨被毀,夙離如何受得了?

夙離的神魂被斬天劍生生劈碎,凝魂的過程痛苦無比。兮窈眼見夙離痛得幾乎昏死,恨不能以身代之。

“母親,你幫我殺了翎玉,啊——”他哀嚎痛恨,“毀了他的神魂!就當夙離求你,我求你……”

神後身子一顫,閉上眼。

“我恨他,我恨他,母親!”

眼見夙離抬起手,竟是要自毀,神後終於啞聲道:“好,母親答應你。”

她進入內室,一團金色的光暈蜷縮在玉台之上,那光暈清亮,裡麵隱約是一個少年的模樣。

神後將它從玉台之上取出,來到夙離身邊。

夙離眸子像是要滴血,恨煞般看著神後掌中神魂。

三百多年前,神主大限將至,神族終於得知神後將卞翎玉藏在最荒蕪的天行澗,為了保全自己和幼子,神後趁翎玉斷尾虛弱,強行抽走了翎玉的神魂。

這神魂被困在內室,三百年不見天日。

夙離也問起過,神後當時沉默片刻,告訴他:“已經毀了。”

後來有一日,夙離僥幸得到未來鏡碎片,才知道卞翎玉的神魂並未毀去。

這幾乎成了夙離的心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