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意料,和她想象中的“色胚”不同,那雙銀瞳出乎意料的乾淨清冷。
像是冬日遲遲未化的大雪。
他明明沒什麼表情,月舞卻驟然意識到……自己好像有些過分。其實來人承受的痛苦,遠比她還劇烈。
上次被反噬,他恐怕還沒徹底好起來。
吃下忘憂果,他本就該暫時告彆這段過去了,怎樣深的念想,才支撐著他一次又一次折返這罡風肆虐的人間煉獄?
翎玉一直沒說話,在月舞出言譏諷後,眼見海水又開始動蕩,他似乎也意識到,自己留下不是一個好的選擇,終於轉身離開。
海水並沒有沾染他的衣角,他所過之處,魔氣退散,紛紛向兩邊逃離。
一枚帶著金色光華的東西,從海底漾起,包裹著海底,源源不斷湧入師蘿衣的身體。
月舞驚訝不已,她雖然不認識那是什麼,但她看出來這東西比整個妄渡海的殘骸,乃至比先前的神骨還要厲害。
神力綿綿不絕充盈著海底,破碎的陣法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被修複好了。
月舞終於意識到男子是來做什麼的,她抿緊了唇,有心想道歉。但是看著那個緩緩遠去的身影,她張了張嘴,到底還是勸道:“你彆再來了,你離她遠些,她才有一線希望。”
你也不會再疼。
那個身影沒回頭,月舞不知道他有沒有聽清自己的話。
但從那天後,他再也沒來過妄渡海。
隻偶爾有幾日,妄渡海刮起溫柔的風。
月舞不知怎麼形容那種舒適愜意的感覺,但當她和師蘿衣還有師桓,一同沐浴在神力融合的“風”中,她舒服地想要歎息。
師蘿衣的情況開始好轉,男子帶來的不知是個什麼寶貝,比先前的銀骨都好用。
這個時候,月舞並不知道,翎玉留下了父親的神珠為陣眼。
月舞本來還要許久才能凝好魂魄,沾了師蘿衣的光,幾個月後,人間第一支桃花開敗的時候。月舞的魂魄竟然提前長好了!
她喜得在海底恨不得親親二號的臉蛋。
同時,月舞即將麵臨一個問題,她魂魄是好了,肉身怎麼辦?
她看看中年美男子一號,又看看自己的寶貝二號。
說實話,月舞中意二號。
可是她想想那天那個男子,一看就不好惹,不免脖子有些發涼。
若她真占了師蘿衣的身子,那個人恐怕不過放過她。
他至今沒再來過,月舞卻覺得,也隻是無憂果的時間問題。
眼見離二號墜入妄渡海,已經一年,還有兩年,待無憂果的效用過去,他恐怕就能重新感知到一切。
月舞和師蘿衣有多愜意,神域的另一頭,後彌和七位大祭司就有多愁。
一年過去,他們發現了一件更要命的事。
卞翎玉體內的神珠,不知為何,竟然曾經吞噬過九尾天狐的魔丹!
神珠如今隱約被魔氣縈繞著。
這就算了,若是在融合神魂之後,回到神誕之地,好好驅逐魔氣,許是還能很快肅清魔氣。可去神誕之地,需要沉眠百年,彆說如今神域百廢待興,卞翎玉如今雖然不再去下界了,卻仍舊庇佑著妄渡海底的那一位。
連上任神君留下的神珠,也被用作了陣眼。
後彌得知這件事時,連連歎氣。神域的至寶,神明的命魂,哪能給一個凡女用來聚魂養身?
春日,他的神君沒有再下界,卞翎玉神情冷淡,百忙中他把西域叛亂的人抓回來,路過那條天河時,卞翎玉頓了頓,又去妄渡海布置了一個結界。
——他不記得過去的愛,卻仍舊記得庇護著她。
這一年來,後彌想儘了辦法,嘴皮子都要說乾了,也沒能阻止卞翎玉偶爾給那女子神力。
沒錯,神力。
卞翎玉自己養好的神力,卻無聲哺育著另一個人。神靈愛妻的毛病,自上古就改不掉。
但凡那女子能醒來,後彌也能咬牙再等等,即便師蘿衣將來是第二個神後,對他家神君不好,那也認了。
可是眼看,師蘿衣像個無底洞,卞翎玉為了救她,連進入神誕之地、祛除魔氣重新滌淨神珠都不會去。難不成真的讓那顆魔丹在卞翎玉體內生長,最後令神明入魔?
後彌等人沒法再等。
既然勸說不動卞翎玉不再管師蘿衣,他們也就剩下了另一條路,一條從上任神君在時,幾個老臣就憤憤想嘗試的一條路。
曆任神君如此倒黴,無非是愛錯了人,那麼何不換一個妻子?重新取一個神後。
若換一個乖巧懂事聽話,又不會消耗神君、讓神君把命都搭上的小神後,豈不是完美解決了如今的問題?
師蘿衣或許再也醒不過來,他們難不成真的生生看著卞翎玉為她守一輩子,耗到自身入魔,等到無憂果失效,然後痛苦至極?
後彌越想越覺得不能等,正好趁著如今神君忘情,當即下令,讓人張羅神殿選妃一事。
卞翎玉近來也發現神域熱鬨了許多,他脫下戰甲,看見一向冷冰冰的神域,多了好幾個端茶送水的妙齡侍女。
他起先沒在意,直到發現這些侍女明裡暗裡想要接近他,甚至寢殿中都出現了不該出現的香氣,他心裡有些不悅。
“不悅”這種情緒,已經很久沒有出現過,伴隨著忘情,甚至變得陌生。
他召來後彌,言簡意賅:“新來神殿的侍女,全部遣送出去。”
後彌支支吾吾:“您不喜歡她們?”
談不上喜歡不喜歡,他看所有人,都像看凡間的山石草木,同樣地身負責任,卻也同樣地無情。
“神域不需要這些。”
“您忘記了嗎,您下界之前,本來應該在選後,後來墮魔出世,才耽誤了。如今神域慢慢穩定,也隻有北域那個逆賊和少許水伶族人還未伏誅,您可以繼續選神後了。”
“我已經有妻子了。”她就在妄渡海底,像一朵不會再綻放的花。
卞翎玉已經許久沒有想到海底那個人。他偶爾會想去看她,但對師蘿衣來說,他的到來不是什麼好事,興許會破壞法陣、從而傷害她,於是他每每隻送去神力。
一個大祭司不讚同地開口:“那位姑娘並非神後,您當初下界方成年,也並未化羽成功,她許是誆騙了您,才讓您與她結為道侶。”
其他大祭司紛紛點頭。
卞翎玉看向他們,他知道後彌和大祭司們的意思,那隻是他在下界的妻子,他們沒有舉行過神域的儀式,師蘿衣算不得他的神後,神域沒有誰會認可她。
他冷冷說:“她並未騙吾。”
雖然卞翎玉記不清和她相處時,到底是怎樣一種感覺,可他清晰地知道,絕非是她誆騙自己。
因為那些他越用力回憶,就越模糊的畫麵告訴他——
“對她求不得的,一直是我。”卞翎玉如是淡聲道。
眾人麵麵相覷,語噎到難以置信。
卞翎玉雖然再無法觸碰到那些愛和渴望,但若是真要有一個神後,卞翎玉想,一定是她那個樣子的。
一個令他覺得再痛,都會想擁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