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料喬可南像一下子行蹤全無——他辭職了,房子空了,陸�之數方打聽,聽到的消息竟是那人去了美國,和人相親,說要結婚。
相親、結婚,這太荒謬。荒謬到陸�之睽違大半年,破天荒地笑了出來。
他沒照鏡子,不知自己這笑比哭還難看。
他想圈內最清楚真相的,隻有一人,便百般托了關係,旁敲側擊。
他說︰「不可能,聯邦政府不承認。」
那人回︰「承不承認又如何?兩個人看得上眼,結婚隻是道手續。」
那個人甚至回了他一張照片︰喬可南在美國紐約,跟另一個金發碧眼的男人親密合照。
背景是一片漂亮的天空,紮得人眼球疼,裡頭的人笑得好快樂,那是他夢寐以求,但是他沒有。
他沒有。
他弄丟了。
他和章茗雨解除了婚約,他們本就是協議關係,沒所謂感情牽絆,但章茗雨依舊氣得要命──廢話,合作對象說跑就跑,誰不氣?
「你要我往後怎辦?」
陸�之給她出了主意,大小姐合計一番,滿意了,消息一發布,章茗雨神隱去了法國,章世國對此十分氣怒,陸�之一肩扛下,離開了章世國的辦公室。
從此在他的人生上,再無政途這條路。
離開當天,他在大廈外轉頭一睞,頓然發覺原來自己前半生執迷的,說放不下的,不過如此。
他自行開設一間事務所,成日繁忙,偶爾他會去喬可南住的地方看一看,他查了資料,那是青年父母給他留的房子,他沒賣,那遲早會回來,他在喬可南提過的麵店裡吃麵,走他走過的路,隱隱約約,彷佛有了親近那個人的錯覺。
青年終於回來了,他神采奕奕,邊走邊哼歌,實在太久了,半年的時間,陸�之不禁上前,他以為他會得到喬可南激烈反彈,然而沒有。
「嚇死我了嚇死我了嚇死我了!」青年撫著胸,他接下來的反應,完全出乎陸�之的預料──
「怎,有事?」
他看見了,青年的左手無名指上,確實多了一枚戒指。
「你結婚了。」
「是啊。你應該也結了吧,恭喜啊──」
「我沒有。」
「嗄?」
陸�之︰「我沒有結婚。」
青年一傻。「哦。」
陸�之轉身走了,他覺得自己再留下來,樣子肯定很難看。
他在自己寬敞的豪宅裡抽了一晚的煙,把一櫃子的酒全喝空了。
隔天他沒上班,沉沉睡了一天,在冰冷的瓷磚地上醒來,連寒冷都感受不到,他生了一場病,病了三天,渾渾噩噩,病完了,他收拾了一些行李,去了禪寺。
寺裡的師父看見他來,並不意外,留他下來學道,陸�之幾乎想出家了,師父卻道︰「施主塵緣未儘,一生執迷過甚,須得慢慢放下,方能做到真正皈依。」
宗教說白了,就是一種寄托,他挨著佛,茫茫中終於有了靠岸之感。
可他內心空乏,惶惶無依,各種煩惱執著,日日牽絆,無法體會佛教真諦。師父便建議他,初學佛法者,可借由擲 ,增進信心,以達到持戒、心定,而後生慧。
陸�之聽了。卻又不知從哪兒聽來,在佛前求五百年,能換來一段塵緣。
他利益至上慣了,決定和佛談談條件︰我願傾力付出,回饋人間,禰大慈大悲,能否給我一個機會,共那人聚首?
他虔心虔意祈禱,叩頭擲 。
怒 。
陸�之手指微顫,他又磕了一次,這次他說︰我不求聚首,但求陪伴。
怒 。
陸�之再跪,跪了很久,他說︰倘若我磕上一百個頭,禰願不願考慮考慮?
聖 。
於是陸�之磕了。
他磕了一百次,顫著手,重新問出問題,擲 。
笑 。
他覺得有了一點兒希望,儘管是黑暗裡縫隙一般微弱的光。他說︰我再磕一百次,禰應了我吧。
聖 。
……於是他總共磕了五百次頭,直到整個膝蓋腫了,腰直不起來,才得到了三個聖 。
那天他被人扶撐著離開佛堂,樣子淒慘,可陸�之沒一點兒怨懟。
他想,佛祖太仁慈了。
他向師父告別,回到宅邸,決定做一些真正幫助到社會邊角的事,幫自己,也為那人積福。
他賣了房子、車子,把所有資金湊一湊,除了留些備用,其餘全拿去資助社福機構,唯獨那台奧迪,他沒賣,除了需要代步工具,另一個最大原因……太多回憶了,與那個人的。
他不讓任何人坐副駕駛座,友人曾道︰「你這樣像個司機。」
陸�之淡淡一哼。「我高興。」
他高興,若對象是青年,要他拖一輩子牛車,他都願意。
陸�之幫助一間孤兒院翻修,自己曾經受到的貧困,他不想讓那些孩子們嘗受到。
這事令他找回了心靈的平靜,他甚至想,這輩子就這樣了,下輩子吧,下輩子他一定要成為一個比較好的人,配得起那人。
不知是不是那五百次的磕頭起了作用,佛祖當真把喬可南送到他身邊來了。
陸�之一推開門扉,心裡的震 無法止息,喬可南平靜地與他說話,簡直像上輩子才有的事,他不是沒看見青年眼底那一抹警戒、疏冷,可最少,他願意正眼看他了。
後來,他把自己這些日子的情狀和青年簡單提起,他淡淡地聽著,問︰「你現在後悔了?」
陸�之︰「不。」
他不後悔,他是真的不後悔。
不走錯路的人生,不叫人生。
他是真心不想讓喬可南困擾了,慢慢來吧,那人心軟,釋出善意,總能一點一點感受得到。
他在佛前磕了五百次頭,這事青年從來不知,陸�之也打算瞞他一輩子。說白了,那是他自行選擇的行為,喬可南沒道理背負,他不是為青年這麼做,而是為自己。
為自己能夠求得、不怨憎、愛不離,五蘊清明。
……結果,他差一點點搞砸了。
青年太溫柔,溫柔得令他把持不住該維持的距離,他說了他和章茗雨的事,喬可南反應瞬間就冷了。「放手。」
陸�之暈暈沉沉,狼狽至極,隻知這一刻,他不能放手……放不了手。
於是青年出了殺招︰「我結婚了,我重視婚姻,這輩子沒打算搞婚外情。」
這招太狠,不見一滴血,可他內裡全爛了,一塌糊塗。
對於這一件事,陸�之一直是想都不敢想。
青年親口說他已婚,過的卻是單身一般的生活,陸�之猜他是不是說了謊,找人探問過,對方的回答斬釘截鐵︰「結了,真結了,啥小聯邦政府不承認,所以人家小倆口在遠距離婚姻呢!」
在美國結的婚,一般管道查不出來,硬要查,不是不可能,可陸�之躊躇了……或者說,喬可南不惜騙他,那心態上和結了有啥不同?何況查出來,真的結了,他這一生,真是一點光都沒有了。
他病著、痛著,想一想罷了。佛已經給了他所祈求的︰伴在那人身邊,不問形式,如今就是這樣了,他無話可說。
過了一周,喬可南說要揍他,他沒反彈,他心甘情願。
喬可南揍得累了,坐在一旁,他說︰「不打了。」
動手的人分明是他,可陸�之覺得,真正殘破的人是青年。
自己的傷,外在可見;青年的傷,卻是傷在了心裡。他多想抱住他……可渾身太疼,尤其心疼。
良久,青年問︰「你想怎樣?」
他一愣,沉默著,或許這是喬可南給他的,唯一一次機會了。
他說︰「這輩子,當我朋友吧。」
說出這話時,陸�之是掂量過的。青年宣稱已婚,要他為自己而離,那是萬萬不可能,不如他退了——倘若這輩子我無法與你共枕眠,至少讓我在門外,你一探頭,我就能看見。
你好,我就好了。
喬可南笑了一聲,然後落了淚。
他說︰「我跟你說說我結婚對象的事。」
……
命運啊,繞繞彎彎。青年告訴他︰「陸�之,我不想跟你牽扯下輩子了,所以這輩子,你做得到就來,我不阻止你。」
我不阻止你,不阻止你愛我了。
當下,陸�之想,佛祖真的應了他。應了他的求,他在佛前磕的五百次頭,換了他的五百年。
何其有幸?
在很久很久以後,喬可南主動提及這天的事,他說︰「我本來不打算理你的。」
陸�之︰「哦?」
喬可南扯扯嘴。「可那幾天,我腦子裡好像有一個聲音,說應了他吧,然後做夢看見你一直給佛像磕頭,還好你沒對我磕……折煞人。我好幾天沒睡好,想算了算了,最後決定揍你一頓。」
陸�之沒忘,那次喬可南打得他足足半個月才休養好,期間硬是沒來看過他一眼。
喬可南問他︰「你真給佛像磕了頭?」
陸�之一愣,緘默了會,搖搖頭。「沒有。」
「嗯,我想也是。」青年道︰「你這人驕傲得要命,哪可能說磕就磕,還磕那麼多下……」
陸�之淡笑不語。
他把青年抱入懷裡,心道︰若是為你,縱使再磕上一千次,又有何難?
可他確實不會再磕了。
因他這一生,完滿了。
| 陸�之 |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