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元泱換了一個姿勢,徹底地躺在了冰冷黑暗的秘牢地麵上,他看著頭頂的深邃漆黑,發出了一聲悲傷惘然的長歎。
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
一切開始變了。
好像是從北洲那場戰爭開始的……紅皇倒下之後,北洲戰爭結束,這應該是一個讓人高興的事情,但大師兄卻並不高興。後來他才知道,光明神殿在那場戰爭之中進行了“押注”,隻不過他們押錯了,林家那個年輕的小姑娘不僅戰勝了不可一世的紅皇,而且還成功熔煉了戰爭火種。
那場戰爭,光明城死去了很多人,那些人注定無法擁有屬於自己的姓名。
其中,就包括自己親密熟絡,曾一起傳道的那些師兄弟。
教會資助紅皇的秘密,必須要保留。
那些人的屍骸也被焚燒。
毀掉這些秘密之後,孟氏與林氏聯姻,這場戰爭反而讓光明城和林氏的關係變得更好——因為西洲派遣了大量的信徒,在戰爭期間救治難民。
隻要北洲戰爭結束。
無論誰贏了,都會表達感謝。
光明教會替他們拯救了許多子民的性命。
光明城和林氏的關係依舊親昵,大師兄甚至言笑晏晏去參加了新皇的登基儀式,並且奉上了隆重的謝禮,那一天元泱自己一個人在光明城的陵園祭拜,陵園裡空空蕩蕩,跟隨師兄北上參與戰爭的那些人都死了,但卻連一塊骸骨都沒帶回來。
從那一天起,元泱開始覺得大師兄陌生。
西洲的救治是假的,對新皇登基的祝賀也是假的。
伐紅戰爭年間,這些信徒在北洲大地傳播信仰,做了許多見不得人的勾當……這些事情的主使者是師兄,如果最終是紅皇取得勝利,那麼光明教會將會取得北洲五分之一的區域,作為信仰之地,隻不過紅皇戰敗了。
林氏那位女皇帝,熔煉火種之後,前所未有地強大。
光明神殿根本就沒可能簽下這種不平等條約。
他也曾怒氣衝衝跑過去質問。
隻是這件事情,最終不了了之。
師兄說他生了一場嚴重的病,需要“不死者”的鮮血。
而神座大人,一樣受到了損傷,需要大量的信仰……北洲的戰事是林氏的家事,西洲並未挑唆事端,隻不過是從中攫取一些利益,如果不這麼做,他會死。
神座大人,或許也會。
也是從那一天起。
元泱走上了一條通往陰暗的道路,他親自為師兄搜集“不死者之血”,並且為了信仰,傳遞出了教會培養教眾的精神法門。
他聯係的第一個人,就是東瀨正藏。
時隔多年,躺在秘牢之中,元泱回想起這些往事,才意識到,他已經在黑暗之中走了許久許久。
這是一條開始了就沒有辦法回頭的路。
而這漫長的二十多年中,他隻在光明神女的身上,看到了不一樣的希望,他栽培孟西洲,扶持孟氏,明知孟驍是師兄所需要的【不死者】,卻依舊鼎力支持,幫助後者登上聖子之位……隻有這樣,才能避免“被吸去血液”的命運。
隻是到了最後。
這一縷光明,依舊被自己心中的陰暗所堵上了。
元泱靜靜看著頭頂。
他其實知道師兄的“病”,神座大人的“傷”,是從何而來,因何而起。
隻不過師兄不說,他也不提。
光明教會近百年來最驕傲的戰績,就是“正麵擊敗”了冥王,如果讓人知道神殿大長老被蠶食了半邊身軀,光明神座也付出了慘痛的代價,那麼這場勝仗便失去了意義。
他們要的是大勝,而不是慘勝。
他們要告訴世人的是,光明必定碾壓邪祟。
隻是這樣做……當真好麼?
元泱隻知道,如今的神殿已和當年不一樣了。
正如孟西洲所說的,這裡明明是天下輝光所至之處,卻看不到一丁點光。
如果給他一次重新選擇的機會。
回到當年。
他或許會做出不一樣的選擇……
七十年癡長,師兄批評他做事頑固,愚鈍,不計後果,不知變通。
他情願自己真是如此。
“小孟……”
元泱合上雙眼,他喊出這一聲後,猶豫了很久。
最終他沒有把當年跟冥王那一戰的真相說出。
歸根結底,他隻是一個懦弱的人。
當年神殿與冥王開戰,他未敢親自衝鋒,直麵災厄不祥。
後來師兄走上歧途,他未敢以身逼迫,要挾回歸。
再後來……自己的徒弟因為堅守正義,被幽禁秘牢,他未敢救人,反而行欺詐之道。
直到現在,他明明下定決心豁出一切,可終究不敢揭開光明神殿那虛假的榮耀,讓孟西洲看清教會的傷疤。
在這無比寧靜的黑暗中,他才看清自己那張懦弱,虛偽的麵孔。
是如此可恨。
他以為自己有著堅守的道義,但回顧來看,此生所做的每一件事,竟都走在相悖的道路之上。
怪不得他如此疲倦,疲倦到了極致。
這是何等荒唐的一件事啊,被姚謹拆穿計劃之後,他反而感覺到了無比的輕鬆……
“小孟啊——”
元泱伸出兩根手指,輕輕按在自己眉心。
最後他留在秘牢裡的,就隻有一聲帶著無儘遺憾的長歎。
“出去之後,去見見光吧。”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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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