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忠誠站在層層疊疊的枯葉上,看著遠方幽長瘦狹的山道,伸手敲了敲一旁車窗。
車裏還坐著一人。
“小崔先生……”
趙器如坐針氈,他不敢下車,隔著車窗玻璃望向陸南梔來的方向,這次談話意味著什麽,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父親要把自己在自由禮堂乾的那件事, 坦誠相告。
陸南梔手底下的那些人,可沒一個是善茬!
不過……似乎有一個好消息。
這次陸南梔前來,好像沒帶什麽人。
至少目前為止,他沒看到自己最害怕的那個災星……
“烏鴉去哪了?他來了麽?”趙器縮在後座,小心翼翼觀察了一圈,生怕自己被對麵發現, 但看了許久, 發覺陸南梔似乎隻帶了兩人。
一個先前在自由舞會的時候見過麵。
好像是裁決所的人?
另外一個……衣著倒是十分奇怪,披著圓肩鬥篷,應該不是東洲這邊的超凡者,隻不過看這身行頭,不太像是什麽高手。
趙器目力有限,生怕自己看走了眼。
“宋慈沒來。”崔忠誠淡淡開口,道:“怎麽,怕被他打?”
“不是……”
趙器咽了口口水,聲音很小,沒什麽底氣地糾正道:“……是怕被他打死。”
宋慈那家夥是出了名的瘋子。
自己在舞會先前被抓了個正著,差點就被扒了皮。
如果今天他在場,怎麽說自己也不敢下這輛車。
崔忠誠扶了扶眼鏡,輕聲道:“不妨實話告訴你,宋慈在對抗【使徒】的戰鬥中受了傷,目前正在療傷。”
聽到這話,趙器稍稍鬆了口氣。
“不過……你逃得過一天, 逃得過一年麽?”小崔先生又道:“經曆使徒一戰, 宋慈地位已是與先前截然不同。如今他是東洲議會的重要人物,絕對核心, 承載著神座意誌的【使徒】。他的傷好之後, 要想捉你,你在大都,躲到哪都沒有用。”
聽到這話,趙器怔了怔。
他有些恍惚,下意識道:“可是我爹……”
說到一半就停住了。
陸南梔推著輪椅,碾過層層枯葉,進入暮晚荒山的那道背影,他在車裏也看到了。
自己的父親,曾經那個如高山一般巍峨不可仰視的父親……
如今隻能寄身在一張椅上,衰老,凋零,像是一片枯敗的葉子。
“好好想想吧……你可以不服從老爺子先前的安排,但如果執意還留在大都,沒有人能夠保證你的明天會是什麽樣子,或許某一天,怒發衝冠的宋慈,一拳頭把你的腦袋打爛, 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崔忠誠平靜道:“當然……這些是在夫人原諒你的前提下。如果今天她選擇不原諒,就連去北洲一事……都是奢望。”
趙器張了張嘴, 欲言又止。
他想請小崔先生救救自己……可想到很久之前, 這位替“趙氏”掌管鑰匙的議員助理,就拒絕了自己的請求。
他本以為自己這一輩子,當一灘爛泥也可以當得很放縱,很快樂。
誰能拒絕自己的要求?
誰敢拒絕自己的要求?
直到自己最討厭的那座大山即將垂倒之際……趙器才意識到自己的愚蠢。
爛泥有牆可依,與泥無關,與牆有關。
牆倒之後……爛泥就隻能活在土坑裏。
……
……
趙器垂頭,看似在沉思……實際上他大腦空白一片,未來的選擇,遭逢,在此刻糊成了一團漿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