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明壁壘
顧陸深抬起頭來。
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一座座巨像,一層層大霧,最終落向了那片遙遠的曠野。
“觸摸過【火種】之後,我並沒有變強,更沒有得到命運的垂青……”
“隻是,我的心底好像生出了一枚眼睛,在時時刻刻提醒我,我隻是一縷微不足道的螢火。真正的太陽,是擁有火種,登上神座的顧長誌。”
“他成為神座之後,無論隔著多遠,我都能夠感受到那一縷熾熱……”
他聲音平靜,敘述著自己身體上的那份微妙變化。
仿佛在說著一個陌生人的故事。
“無論是白天,還是黑夜,是睜開眼,還是閉上眼。我都能夠看見,我都必須看見……那枚【火種】無時無刻不在灼燒著我。”
“這不是饋贈——”
“這是詛咒!”
【火種】在時時刻刻提醒他,與顧長誌相比,他隻不過是一個失敗者。
這樣的折磨,持續了很久,很久。
直到……顧長誌最後一次回到長野。
顧陸深笑了笑,道:“而他長眠之後,那縷熾熱消失了……整整二十年。”
他淡然道:“所以我從一開始就知道,舊派那些人所謂的信仰,早就已經破碎了。隻不過為了等待最終時刻的降臨,我準備了太久。”
想要發動顧家的內部戰爭,需要漫長的謀劃。
而從二十年前,顧陸深就開始準備……於是,就有了今天的局麵。
“而就在不久前,我的心底,那枚熄滅二十年的眼睛,重新睜開了……我知道是顧長誌的【火種】,重新出現了。”
顧陸深平靜道:“隻可惜,那枚眼睛的火光實在太弱小,哪裏還有半分先前太陽的盛威?”
他敢隻身入內陵,也是這個原因。
如果他確定了……顧長誌還活著。
那麽他會第一時間結束與舊派的內戰。
但很可惜。
那枚眼睛的再一次睜開,提醒了顧陸深,這麽多年他所做的一切,都是正確的。
顧慎能感受到。
內陵的霧氣開始流淌,隱約有風開始匯聚。
那是陣紋啟動的跡象。
守陵人沒有回應顧陸深一字一句,但卻默默啟動了清塚內陵的大陣,很顯然,她是在提防顧陸深的突然出手……
“千野,放輕鬆,我不會出手。”
顧陸深聽到了耳旁急促的風,他笑著開口,心情大好:“我今天來清塚,是來做客的。”
他本以為,顧長誌會成為自己一生的夢魘。
他要在餘生的時時刻刻,都在心底遭受大日灼燒之痛苦。
可命運待他不錯。
二十年的平靜。
到了今日,再次“睜眼”,看到了一縷與自己一樣微弱的螢火。
“千野啊……我一直在想。”
顧陸深幽幽問道:“長野的人,之所以把你奉為神明,隻是因為顧長誌在此地沉眠而已。你的話,被認為是神諭,每一句,外麵的人都無比相信。可如果顧長誌真的死了,他們還會這麽認為麽?如果他們知道,擁有占卜術的你,曾經撒下了彌天大謊呢?他們還會信任你麽?”
無欲無求的神諭者?高尚無私的守護者?
不……這隻是一個欺世盜名的假聖人罷了。
二十年前。
神座已死。
而這些年,千野遮掩幕後之真相,封鎖清塚之陵墓……這些原先被奉為“神佑”的行為,將在那時,變成“罪行”。
大霧之中,有超凡源質的噴薄聲音!
“轟”的一聲!
一座大陣啟動!
“轟轟轟轟——”
等候在清塚陵園外的超凡者們,看著內陵震蕩的超凡源質,一個個神情蒼白……這是打起來了麽?
他們想要進去幫忙,但很快就意識到,自己恐怕幫不上忙。
內陵的一座座大陣接連啟動,衝天的超凡源質,猶如煙火,遮掩天幕,掌控陣紋的千野大師,以“精神力”凝聚了一具身軀,在數裏之外的山巔上現身。
無數超凡源質組成了這一襲大袍。
狂風之中。
黑袍獵獵作響。
萬千金線纏繞在這具身軀的指掌之間。
千野現身的那一刻,一枚手掌,已經抵在了顧陸深的額首位置。
她的背後,懸浮著上千座的陣紋,猶如一個又一個的獨立洞天,震蕩出或是金燦或是銀亮的漣漪……
這是顧慎第一次看到這樣的景象。
他被千野大師的出手畫麵深深震撼到了,萬萬沒有想到,清塚內的陣紋全部啟動,竟然有如此恐怖的異象,怪不得當年攻打清塚的那些新派超凡者,全都失敗了。
如果這些大陣全部發動進攻……
就算是封號,也根本無法抵抗吧?
……
……
“颯。”
“颯。”
山嶺的碎葉被狂風撕碎,龍卷的中心,卻是極致的寂靜。
坐在輪椅上的男人,神情依舊淡然。
顧陸深很滿意千野大師的“現身”,這也就說明了……自己先前的那番話,是起到了作用的。
守陵人也有在乎的東西。
但萬萬沒想到。
千野凝聚身形之後,說的第一句話是。
“他沒有死。”
顧陸深怔了怔。
他皺起眉頭,有些無法理解……他本以為,千野在乎的是長野千萬人的追捧與愛戴,她擔心跌下“神壇”之後的落差。
可現在來看,自己的理解,似乎出現了一些偏差。
“好吧……”顧陸深沒有爭辯,隻是認慫地聳了聳肩,淡淡開口,“你們好像更喜歡用‘睡去’這個詞來形容,如果開心的話,那便用吧。”
千野背後的無數道陣紋齊開,給了他不小的壓力。
雖然過去了八年。
可如果真打起來。
恐怕……自己還是討不了好。
千野盯著顧陸深。
“我不在乎你去外麵說什麽……我隻是希望你記住,哪怕那縷火,還剩下一縷,都是你無法玷汙的。”千野在山巔展化的精神幻像冷冷開口,“不要以為,自己跟【火種】沾染了一些關係,就變成了‘神聖之人’,你所做的那些事情,難道自己心底不清楚麽?”
顧陸深眯起雙眼:“你想說什麽?!”
作為旁觀者的顧慎,此刻掌握了內陵的大部分陣紋,他雖然無法做到像千野大師那樣,如臂使指的引召,啟動,但也可以通覽內陵的大部分景象。
顧慎神情微變。
他感覺到,四季曠野所在的方位,似乎發生了一些奇異的變動。
千野大師的氣息,似乎變弱了。
無人看見的古木之上,倒垂而坐的千野,緩緩揭開黑色衣袍的一角,露出了枯白的小臂,那截小臂隻剩下潔淨乾枯的骨乾,但隨著大袍的緩緩上揭……很快就露出了還殘留血肉的那一部分大臂。
難以想象。
她的“血肉”竟然是一圈圈金線所組成。
與那些織滿了曠野穹頂的命運占卜之線,一模一樣!
就像是一件拆散的毛衣,從指骨開始,以血肉為飼品,換取占卜金線的垂青……每進行一次占卜,肉身就會被拆解一些。
“嗖嗖嗖——”
墓陵之內,金線極快地流淌,飛掠。
千野的血肉一圈圈抽離,她正在占卜“顧陸深”的過往。
的確,她無法占卜相關於【火種】的事情,但顧陸深可不是所謂的神座,隻要她願意付出代價,就能夠看到他的過往經曆——
山巔之上。
千野低聲冷笑道:“觸碰【火種】,就遭到了詛咒……聽起來真是可憐啊,顧長誌好像成了十惡不赦的大惡人。可有些話,你騙得過別人,騙得過自己麽?”
顧陸深神情陡然陰沉下來。
“你所謂的‘觸碰’,真的隻是‘觸碰’麽?”千野麵無表情說道:“作為妄圖竊取【火種】的逆賊,曾經竊取【火種】失敗,所得到的那個教訓……你竟然還好意思拿出來去說,如果你的追隨者知道真相,他們又會怎麽看待你?”
顧陸深低吼道:“他們不會相信……”
話音出竅的那一刻,他陡然沉默了。
坐在輪椅上的男人瞬間恢複了理智。
他收回了所有的聲音。
自己的追隨者,不會相信……
千野的信奉者,自然也不會相信……
他的沉默,還有一個原因。
那就是千野大師的怒,並不是因為自己剛剛所說的被世人拋棄而產生。
她隻是怒自己詆毀顧長誌,怒顧自己踐踏清塚堅守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