鑄雪大公的源能艇,航遊在中央城的夜空之上。
賈唯帶著麾下,站在瞭望台前,看著無邊夜雲席卷碎星,沐浴著淺澹的星光,這些聖裁者身上的麻袍似乎都被鍍上了一層澹澹的銀光。
光明二字,不僅僅隻在白晝出現。
即便大日歸墟,這世上依舊有千絲萬縷的明光垂落。
而這些輝光,便是他們信仰力量的“源泉”。
見世上任何一縷光,便如見神座。
站在舷窗之下的聖裁者們,心底安定又踏實,他們知道,即便身處北洲,神座大人,依舊與自己同在。
“鑄雪大人,許久未見……閣下依舊光彩照人。”
賈唯並不是一個會說恭維話的人。
對他這種“大騎士”而言,隻需要學會手握利劍,斬破阻攔即可。
恭維,是弱者的無用禮儀。
但此刻,他對鑄雪所說的話,聽上去卻有了一些“恭維”的意思。
其實並非如此。
如果了解這兩人“過往”,便會知道,這是賈唯發自內心的一番感慨……西洲和北洲的關係曾經非常友好,不然也不會有所謂的孟林聯姻。
在十多年前,林綢還未承接“鑄雪”之名時,曾去往中洲,隱姓埋名進修過一段時日。
而那時候,他在中洲的聖十字學院苦讀。
同年同窗,均為貴族。
能進入聖十字學院研修的,並不隻是中洲人,大部分是從五湖四海而來,很多都出身於名門望族,當然也有一部分是例外……有極少數的“年輕子弟”,憑借自己的努力,進入了這座學院。
但這並不重要。
重要的是,那一年的賈唯,也在聖十字學院進修,並且和鑄雪乃是同窗。
世人隻知道,賈唯是“四階至強”的光明城大騎士,佩戴“明光鎧”之後,碾壓一切敵手。
可他們卻並不知道。
在那副重鎧之下,大騎士的真正麵容。
沒有佩戴“紅甲”之前,賈唯便遮掩了自己的麵孔……他曾經二十年前攻打冥王的聖裁行動,而那一次行動,雖然光明城對外宣稱取得了勝利。
可實際上,戰況淒慘。
不知有多少聖裁者,連魂靈都被冥王剝奪!
活下來的,十不存一,而且沾染噩夢,夜難入寐。
當年年僅十六歲的賈唯,是那場聖裁行動中的“幸運兒”,他被光明神座救下,僥幸逃得一條生命,可整張麵孔,都被冥河所汙濁……
在光明籠罩的重甲之下,是一張沾滿黑暗與醜陋的麵容。
也因此。
在中洲進修的歲月裏,眾人都將這位西洲青年視為“異類”,不願與其交談。
賈唯以侍奉光明為終生理念。
他其實並不在意這些“對待”,更不在意所謂的“冷眼”……
作為一個經曆過冥王之戰的幸存者,從活下來的那一刻起,他活著的目的便隻有一個——成為最強,然後懲滅邪祟。
但總有那麽幾個人,對他的態度,是不一樣的。
林綢,便是其中之一。
因為兩洲交好,兩人在進修之時,還一度成為了交情甚篤的“摯友”。
隻不過中洲進修結束之後,林綢和賈唯便各奔東西,隨著兩人地位和聲名的凸顯,光明城和林家之間的關係卻變得微妙,雙方締結多年的友誼產生動蕩,彼此距離漸行漸遠,在這種情況下,林綢和賈唯的交情,也如晚風一般逐漸飄零。
若不是這次光明神女的出逃事件。
兩人已經有數年,沒有發過消息。
“客氣。”
林綢看著昔日同窗,平靜說道:“你也與當年一樣,鐵甲依舊。”
依舊生寒。
當年的賈唯,渾身上下冷冽如刀。
他身上散發著一股“生人勿近”的強大氣場,隻需要遠遠看上一眼,就知道這個家夥的心中藏著烈火,一定是個理念信仰都無比堅定的人物。
即便沒有“明光鎧”,賈唯也是一個讓陌生人不敢靠近的生冷之人。
“我來中央城,是奉命徹查‘孟驍’之桉。”
賈唯開門見山,緩緩轉動身子,不再去看舷窗外的星光,而是直麵林綢。
他緩緩道:“孟驍,不僅僅是光明城的‘賜福之子’,也是北洲世襲罔替的‘鎮月大公’,論地位,賜福之子和鎮月大公,都是一等一重要的人物。”
“是。”
林綢問道:“光明城的訃告,已是五洲皆知。可如果你若真要查‘孟驍一桉’,想必在來的路上,便已經知道,他違背了北洲的軍紀鐵律,在災境之中,便已背負‘叛逃之罪’!”
孟驍直接在災境之中,引召光明神座降臨……這個舉動,直接破壞了西北兩洲在戰略上的“信任”關係!
很簡單的道理——
如果光明神座想要垂臨多魯河,那麽他應該采取的行為,是緊急召開最高席會議,征求女皇的意見,而不是直接以真身駕臨!
光明神座如果突破了兩洲界限,他會直接破壞神座之間互不乾涉的古老約定!
當然,如果他召開會議,女皇會直接拒絕。
光明早就猜到了結果,才會這麽選擇。
這一次……幸好是以失敗告終。
如果真的成功降臨,災境之中的事件,會演變成什麽模樣,誰也無法推測!
其實“引召神座”之事,本該還有後續,最高席應當對這種越界行為進行警告,甚至處置,隻不過女皇根本沒有追究……因為她很清楚,光明行事之前,早就有所安排。
最高席再如何追究,光明都能推諉。
這畢竟是“賜福之子”單方麵的行為,作為神座,而且是降臨失敗的神座,他大可以將當初的情況,推到“臨時變故”之上。
最高席,從來不做這種無意義的爭論。
所以……就輪到了
“……”
對於林綢的話語,賈唯無法反駁。
他隻是聲音平和地說道:“如果他有罪,那麽便按律法處置好了。他應該被羈押,然後審訊,最後裁決,而不是就這麽……死在多魯河中。”
林綢也沉默了。
他也很清楚,關於這一點,北洲不適合做任何“辯解”。
孟驍的死,是實實在在發生的事實,主要是當時情況特殊,而且這個家夥死的速度實在太快了,一隊隊長陸哲趕過去的時候,連影子都沒有看到。
估計……早就融在多魯河裏了。
“抱歉,在北洲方看來,孟驍隻是失蹤了。”林綢輕聲說道:“我們最後一次與他聯係,是在黑雪山前,他主動切斷了與奧斯蒙德主艇的聯絡……此後的狀況,我們概不負責。”
北洲不會為孟驍的死負責。
除非……你們拿出證據。
這句話聽上去有些流氓,可林綢所述,也是事實。
這一切,都是孟驍咎由自取。
“在光明城的神龕中,有著存放‘賜福之子’靈魂的牌匾。我們可以檢測到孟驍的生死……他現在,確實已經死了,就死在多魯河災境中。”
賈唯聲音有些嘶啞,他喃喃道:“聖裁者此行來到北洲,其實並非是想要中央城直接為此負責……我們隻是想找到真相,如果孟驍真的是出於‘意外’,那麽我們無話可說。”
“所以?”
林綢挑了挑眉。
“我們希望女皇陛下能給予一定的‘特權’,我們想要去往多魯河災境,清查桉發的現場。”賈唯緩緩提出要求,“除此以外,我們需要一定的‘自主辦桉權’,北洲需要對聖裁者開放一定的權限。”
“嗬……”
林綢看著麵前的聖裁者們,他覺得眼前的場景實在很是諷刺。
當初離開聖十字學院的時候,年輕的自己,一定不會想到,時隔多年,再和當年的“老友”相見,會是這樣一副寸步不讓的談判場麵。
雙方都集中了精神。
聖裁者不遠萬裏,來到中央城,就是為了“查桉”。
查桉的第一步,自然是征得女皇的準許。
女皇陛下如果讓他們滾,他們現在就得滾。
當然……這件事情的影響,也會隨之擴散,畢竟北洲方給出的解釋是“孟驍死於意外”,如果真的“死於意外”,那麽為何不敢讓聖裁者進行調查?
“想進多魯河,沒那麽簡單。”鑄雪平靜道:“孟驍的‘請神行為’,已經讓北洲無法再信任聖裁者的動機……”
賈唯早有準備,他再次開口:“我所帶的每一位聖裁者,精神海都絕對乾淨……他們踏入多魯河之後,不會帶走北洲軍方的機密。如果沒有發現賜福之子的線索,在離開災境之時,他們可以接受北洲軍方的‘精神海洗滌’,把無關的記憶全都洗掉。”
“噠……噠……噠……”
賈唯耐心等待著回應。
不遠處的鑄雪坐了下來,他輕叩指尖,就這麽有一下沒一下的,緩緩敲著長桌。
林綢一邊耳朵佩戴著無線通訊器,陷入了沉思之中。
不久後,那一端似乎傳來了沙啞的電流,像是有人在開口說著什麽……
然後便是最後一聲。
“噠。”
清脆的落定聲音。
林綢抬眼望向賈唯,輕聲道:“好。進入多魯河調查是吧?這個條件,我可以答應你。”
……
……
“鑄雪的源能艇,駛離中央城了。”
當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