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2 / 2)

過去的回憶如潮水般衝擊著她,讓她根本無法直視他。

祁雲崢見她似乎確實不舒服,語氣稍稍溫和些,緩緩問道,“想回去休息?”

“……”江眠月咽了口唾沫,點了點頭。

“今日若是沒有此事,你確實應該在女舍中好好休息。”祁雲崢卻是話鋒一轉,繼續訓導,“可今日之事,雖不是因你而起,可你卻是那引風吹火之人。”

江眠月低頭不語,她雖然不想承認,但是祁雲崢說的確實不錯。

“你的澄清書我已看過,寫的不錯。”祁雲崢似乎並不打算因為她身子不適而輕易放過她,而是接著說,“‘得言不可以不察。數傳而白為黑,黑為白(1)’,你明白這個道理,卻用錯了方法。”

江眠月抬頭看他,有些疑惑。

“無論謠言黑白,事實卻不容辯駁,你已是國子監監生,他造謠生事,你澄清不錯,可今日之情形,你若反擊,對方若再潑臟水,你反而陷入被動。”

祁雲崢靜靜看著她,微微眯眼,“仔細想想,今日若是重來一遍,你該如何?”

江眠月聽完這些話,心中盛滿了驚愕。

一時間幾乎說不出話來。

他來之前,她想象過無數種結果,卻沒有一種與此時相符。

在她的預想中,最壞的可能性,便是他依舊記得上輩子那些事,借此機會與她清算一番,讓她淪落成上輩子的悲慘收場。

稍稍好一些,是他不記得從前的事情,但從陸遷那邊聽了些似是而非的謠言,轉而嚴懲她,甚至剝奪她讀書的權力。

最好的可能性,便是對她處以輕罰,或鞭刑,或言辭警告……

總之,不可能是站在這兒與她講道理。

他祁雲崢向來隻做不說,趁敵不備釜底抽薪是他管用的手法,且從來都是心狠手辣,對於不利於己方的事情,從不心軟。

可是現在,他便像是……

像是一個真正的祭酒大人,為人師者,為人尊者,為人長者,循循善誘,恩威並重。

這,這可能嗎?

江眠月的腦子裏陷入了混亂。

她是在黑暗中呆了太久,開始做夢?

“我……”江眠月渾渾噩噩的應聲,“學生身為齋長,應按下情緒,細細將國子監中大小事務,告知祭酒大人,祭酒大人與司業大人、方監丞,自會為學生主持公道。”

祁雲崢未答話,眼眸中卻是逐漸顯出溫和之態。

江眠月接著說,“學生日後在國子監,定當遵循大人教誨,恪守規矩。”

“嗯。”

祁雲崢看著她,淡淡道,“臨下以簡,禦眾以寬(2),這句便是我方才指出的,你寫的話。”

“此話有理,卻因人而異。”祁雲崢淺淺一笑,“你天資不錯,別因為這些蠅頭小事,耽誤了自己。”

江眠月聽聞此言,心中登時翻江倒海,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她幾乎覺得荒唐。

最不可能的人說出了最不可能的話,若是從前,她恐怕覺得是自己瘋了。

可是現在,此人便正在自己的麵前,說著這些規訓的話語。

“今日寬容待你,隻關了禁閉。”祁雲崢目光悠悠看著她,“日後若是再犯,便沒有這麽簡單,回去之後好好反省。”

“是,祭酒大人。”江眠月立刻應聲。

“回吧。”祁雲崢道。

“是。”江眠月立刻朝他規規矩矩的行了個大禮,“學生告退。”

幾乎是話音剛落,她便逃也似的轉身跑了。

也許是轉身太快,也許是今日她太過狼狽,江眠月束發的外層綢帶緩緩鬆垮下來,在她轉身的一瞬間飄落在地,她卻完全沒有發現,快步小跑著到門前,開門離開了廂房。

祁雲崢看著她的背影,她身穿國子監統一的襴衫,看似寬大,可腰間的絲絛一係,那盈盈一握的腰肢便顯露出來,細得惹人憐惜。

他目光黑沉沉的,緩緩附身,撿起地上的那條絲滑細軟的綢帶。

他微微收緊了手指,綢帶便輕易被他攥在手中。

夜黑沉沉的,國子監中寂靜一片,隻偶爾有秋風吹過,掃起細碎的落葉,發出嘩嘩的聲音。

江眠月回到五號廂房的時候,尹楚楚和蘭鈺都已經睡著了。

她解開束發的時候,才發現綢帶丟了,一時懊惱。

隻慶幸她還有一條備用的,不然明日光禿禿一個發髻,實在是難看極了。

江眠月已然是疲憊不堪,她心中著實有不少疑惑之事,可腦子已經根本沒有餘力去想那些事,她稍稍收拾清洗了一遍,倒頭沾上枕頭,便陷入了沉沉的昏睡之中。

黯淡的夜色之中,她仿佛再次回到了繩愆廳的廂房。

不,不是繩愆廳,是那處宅院的廂房。

花梨木的家具,空蕩蕩的房間,她坐在銅鏡前,靜靜地看著自己姣好的一張臉。

作者有話說:

(1)得言不可以不察。數傳而白為黑,黑為白。來源於《呂氏春秋·論·慎行論》

傳聞不可以不審察,經過輾轉相傳,白的成了黑的,黑的成了白的。

(2)臨下以簡,禦眾以寬。來源於《尚書·虞書·大禹謨》

對下邊的要求簡明扼要,治理民眾非常寬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