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二……三……四……”
三排一班的班長老劉頭拖著一條腿,在一營的弟兄們中間緩慢地行走著,不時會伸出手指輕點一下,嘴裏發出微不可聞的聲音。
儘管他已經在極力的克製了,但是他眼中的悲傷之色幾乎掩飾不住,輕點的手指也在微微發顫。
由衛生員和救護兵從他的身邊呼嘯跑過,耳朵裏傳來的弟兄們痛苦的呻吟聲令老班長的心裏一陣陣絞痛。
88師裏的很多老人都參加過一二八淞滬戰役,他們和老劉頭一樣清楚戰爭的殘酷,可是依舊無法做到冷血無情!
第一次淞滬會戰後的這五年時間,88師進行了多次的整訓和擴編,吸收了大量的年輕人進入軍隊。
這些年輕人來自五湖四海,雖然兵員素質比之教導總隊還有一些差距,但88師年輕兵員的素質在整個國家都是名列前茅的。
這樣一批有理想、有奉獻精神的人正在被戰爭機器一點點地收割著生命。
一班的10多個人是老劉頭親自訓練和培養出來的,感情很是深厚。
可是在8月13日這一天,在一次的突擊作戰中,一班就至少傷亡了一半弟兄!
很多的弟兄倒在了虹口,他們的屍首也收不回來了!
老班長行走的速度越來越慢,最後甚至不得不靠牆站著,以緩解心中的巨大悲痛。
老班長之前從二樓摔下來,腳上受了傷,已經到後方的醫院檢查過了,並無大礙!
小鄧子斷了一根肋骨,一時半會無法歸隊。
老劉頭在心裏估算了一下,整個一班,加上他這個瘸腿的老頭在內,也隻有六人還有戰鬥力。
整個一連和二連應該都是類似的情況!
八字橋上的戰鬥讓兩個連損失慘重,不知要多長時間才能恢複過來?
小鬼子會給他們恢複的時間嗎?
老劉頭調整了一下情緒,重新從隊伍邊上走過。
這次他看到了抱著槍坐在地上發呆的路遠。
他的眼中在出現喜色的同時也如釋重負的鬆了一口氣。
‘這個學生娃沒有落在對岸……’
老劉頭對初來連隊的路遠非常喜歡,隻是尋常時刻他不會表現在臉上。
這個學生娃雖然沒有戰場經驗,但是他一直在努力的尋求成長和進步,眼中的抗日救國光芒是那般的熾烈。
老劉頭想來,在今日的這一場血戰之後,路遠應該已經成為一個老兵了,具備了獨當一麵的能力和心理素質。
可是當他靠近路遠的時候,忽然發現這個年輕的學生娃眼中出現了茫然、驚恐、退縮、畏懼、疑惑等多種多樣的情緒。
路遠的眼睛就好像是一個情緒的萬花筒,看得老劉頭眉頭直皺。
走近路遠之後,當老劉頭的目光從其眼中移開,便看到路遠的臉上、脖子上和胸前都沾滿了鮮血與穢物。
軍服各處破破爛爛的,透過那些破口能夠看到路遠的身上有至少五處傷口。
基本都是皮外傷,很明顯是鬼子軍刀造成的!
戰場經驗豐富的老劉頭一下子就明白了路遠的遭遇,他拖著一條腿走過去,艱難地坐到路遠的旁邊。
這時老劉頭才看到路遠腳上的左腳靴子不見了,腳掌處已然鮮血淋漓,看上去頗為狼狽!
不過他隻是掉了一隻靴子,比之那些躺在地上呻吟,不知能否活下來的傷員弟兄要好很多,這點狼狽也就不算什麽。
“啪啪……”
老劉頭伸手拍了拍路遠的肩膀,但是這個動作卻將後者嚇了個激靈,手忙腳亂地去拿槍。
此時此刻的路遠已經不像剛進入連隊那般乾脆利落、一絲不苟,他的眼中多了茫然,少了一些光。
“呼……”
見到是老劉頭之後,路遠喘息著將步槍放回腳邊。
可剛剛放下他又忍不住看了一眼那把曾經給他帶來尊嚴的步槍,眼中的迷惑神色越來越凝重。
路遠忍不住詢問老劉頭,
“班長,你說日本人為啥就一定要來侵略咱們呢?”
放在過去,單就是這個問題,路遠可以寫出一篇至少8000字的論文來。
可自從與那個鬼子軍官對戰之後,感受到了對方的怨毒和決絕堅韌,路遠忽然覺得自己以前的想法太過簡單,甚至簡單到荒謬!
老劉頭皺起眉頭,不知該如何回答,但他同時又知道自己必須開口說話,否則路遠會一直沉淪下去。
“或許他們的民族性格如此吧,聽說日本人在古代叫倭寇,如強盜一般,不懂禮儀和法理,隔三差五就來我們的海邊打秋風,煩人的很!”
“民族性格……”
路遠顯然很滿意這個答案,如小雞啄米般的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