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從未被人這樣注視過,下一刻,夾雜的是突如其來更煩躁的情感。
柏正扔了頭盔,幾步走到喻嗔麵前。
喻嗔站起來,柏正太高,目測比她高二十五六公分。喻嗔蹲太久,腿腳發麻,她忍住不適仰頭看他。
她笑著問:“你要回去了嗎?可不可以帶上我?”
這樣的笑容,這樣的外表,才是世上真正淬了毒的糖果。
她圖什麽?他的錢?
柏正目光肆意在她身上打量一圈,寬大而款式陳舊的衣裙,確實半點也配不上這張純得不行的臉。窮得不行了吧,才這麽豁得出去。
柏正盯著她眼睛:“你是昨晚包間裏的人?”
四目相對,喻嗔恍然有種被惡徒盯上的畏懼感,可是下一刻,她想起這是恩人。
喻嗔不明白他為什麽這麽問,誠實地回答他:“嗯。”
喬輝他們擔心柏正衝動,也連忙跟出來了,看見臉色蒼白的喻嗔,有些不可置信:“喻嗔,你還在啊?”
喻嗔早已經冷得手腳沒了知覺,輕輕點頭:“抱歉啊,我才來t市,找不到回去的路,給你們添麻煩了。”
而這個會所周圍是沒有公交站的,大多數都開車過來,不可能打得到車。
喬輝也明白,懊惱自己竟然忘了這件事:“沒事啊,我們帶你……”
柏正笑了笑,他嗓音涼涼的。
“今天誰也不許管她。”他戴上黑色手套,轉了轉手腕,轉頭看喻嗔,“你這種人不是往往很有能耐嗎?自己走回去啊同學。”
喬輝想說什麽,人家一個女孩子,都深夜了,現在公交車停運,在打不到車的情況下,她得走三個多小時。而且下著雨,他才從室內出來都覺得冷慘了。
龐書榮拍一下他頭:“走。”誰不知道正哥喪心病狂時誰都拉不住啊。
柏正長腿一跨上了車,引擎聲劃破夜空,喻嗔忍不住出聲:“柏正……”
他並不回頭。
柏正帶了頭盔,喻嗔無法看清他究竟是什麽樣的神情在乾這件事。
然而當摩托車啟動,喻嗔就知道,他並非在開玩笑。他對自己的惡意,就像是對這個世界的惡意。
病態而瘋狂。
輪胎濺起水花,很快他們就駛向長街。
喻嗔孤零零站在原地,看看他們離開的方向,她克服住無助感和對陌生城市的恐懼,跟著跑進雨裏。
都市霓虹在雨幕裏看不真切。
喬輝哀怨極了:“榮啊,我把人載來的,人家已經淋了兩個多小時的雨了。”
龐書榮嘴角一抽,沒吭聲。
喬輝:“人真不認路啊,今天第一天來讀書。”
喬輝繼續碎碎念:“長得也乖,不會已經出事了吧。”
柏正聽到他聲音就煩,戴著頭盔都隔斷不了,他吼一句:“你他媽再逼逼試試?”
喬輝立刻安靜如雞。
下一刻柏正車頭一拐,往回騎。媽的,他去給她收屍行了吧!
柏正車子騎到鬆園路,就看見了一個模模糊糊的身影。
這段路的路燈沒修好,除了開車,以往沒人敢走。柏正彎了彎唇,靠車上遠遠看她摸黑走。
最後幾步漆黑的路,少女一個踉蹌摔倒在地上,她肩膀輕輕顫動。
柏正走過去。
他逆著光,蹲下,隔著頭盔鏡片笑起來:“怎麽著,還敢說信我?”他至今記得這句太過好笑的話,來時她給喬輝說相信有他在,所以不怕。
喻嗔抬起臉。
她臉上沾了泥水,膝蓋也咯得出了血,整個人狼狽不堪又疼痛至極。她冷得顫抖,依舊沒哭,儘管淚珠在眼眶裏打轉。
“信呀,我信。”她頓了許久,忍著酸楚,帶著鼻音說,“你回來了。”
喻嗔其實不信,至少此刻,她知道他一點也不好。喻嗔不知道他經曆過什麽,可是要想他變回以前那麽好,這個世界上,總得有人開始相信他。
柏正盯著她看了一會兒,突然站起來,發泄似的一腳踢在壞掉的路燈上。
“你他媽傻逼吧!”
喻嗔憋紅了臉,從未被人這樣罵過,最後好不容易把淚水憋回去,卻沒忍住輕輕怯怯抽泣了一聲。
柏正討厭死了她這幅樣子:“站起來,上車。”
喻嗔破涕為笑,她就知道,恩人本質不可能是個壞蛋。
這樣冰涼淒楚的夜,她努力想透過層層堅冰看穿他厭惡的表情。柏正實在太凶,喻嗔坐喬輝的車都沒有害怕,此刻卻心生惶恐。
她小心翼翼坐上車,低頭,輕輕捏住柏正的腰側的衣服。
黑色的外套,纖白的少女手指。
柏正感覺到她動作,暴躁出聲:“操!別挨著老子!”他說不上來,丁梓妍抱住他腰坐他都無所謂,可喻嗔不行,身後少女氣息馥鬱,一點點存在感,都能被無限放大。
喻嗔小聲虛心問他:“那我抓哪裏?”
“管你抓哪裏,你臟手敢挨到老子一片衣角,當場丟你下去。”
喻嗔不敢懷疑他的話。
她連忙鬆開他的衣服,後退一些,四處摸索一番,最後拉住摩托車後麵的金屬杠。
柏正開得飛快,他心想,嚇死這種煩人精一了百了。
可他等了許久,也沒等到身後尖叫哭泣聲。隻有淺淡一絲香氣,穿行過凜冽的風,縈繞在鼻端。格外好聞的味道,和香水完全不同,才感受到,那香氣卻轉瞬即逝,被涼風和小雨帶走,不真切得像是錯覺。
喻嗔努力不靠近柏正,偏頭看雨幕裏的城市殘影。
這是柏正長大的世界,和她從小生存的世界大不相同。她的故鄉建在水上,水鄉溫暖,夏季一葉扁舟在屋外溪水劃過,就能蕩起層層漣漪。
漁舟向晚,夜色溫柔。無論是冬天還是夏天都美麗極了。
她曾經想過,等哪天故鄉重建完畢,一定邀請恩人回家鄉看看。
可是……喻嗔抬眼,望著少年逆風而上的背影。今夜的大城市冷酷肆虐,正像這一年壞脾氣的柏正。
柏正如果不是救過自己的人,她一定會對他敬而遠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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