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1 / 2)

第29章

駱晉雲幾乎覺得自己認錯人了。

這怎麽會是她, 怎麽會?

何時,她會騎馬了?

又何時,她會出現在這雨夜郊野?

而她此舉, 是什麽意思?

此時一道人影自馬車廂車窗內探身出來, 看向這邊,痛聲道:“阿寧——”

是裴雋。

薛宜寧一瞬間淚如泉湧, 忍不住回頭道:“快走, 雋哥哥,快走!”

“阿寧!”裴雋離了車窗要從車上下來, 前麵趕車人阻攔道:“世子,不可,快走!”

說話間,馬匹終於拖著車輪從泥坑內掙紮出來, 迅速駛向前方。

“阿寧——”裴雋痛楚的聲音飄散在風雨中。

薛宜寧回過頭來,將手中簪子一頭紮破衣服前襟,隨後沿著那破洞“刺啦”一聲撕出了一道大口, 露出裏麵的中衣。

“你上前,我便死在這裏,你隻能帶著我衣衫不整的屍體和裴雋一起回去,不管是我和他通奸還是遭他玷汙, 你將顏麵無存!”她一邊說著,一邊連中衣也一道撕破,連裏麵的褻衣也一同露出來。

隨後,再次將發簪抵向自己的頸子。

那發簪已然深深陷進皮膚中, 幾乎要將她那細嫩的皮膚紮破,看著她緊握著發簪的手,他絲毫不懷疑隻要他動一步, 她就會將發簪紮進自己的喉嚨。

性命不顧,名節也不顧。

最初的震驚之後,很久他才意識到,她做一切,都是為了救裴雋。

所以,她和裴雋……

他靜靜坐在馬背上,看著眼前熟悉而又陌生的女子,就這麽放了前麵馬車離開。

後麵傳來馬蹄聲,肖放策馬追了過來,卻是看著這情形一聲不吭,靜靜站在了他後側。

雨仍然下著,她拔掉了發簪的發髻鬆垮下來,垂了幾縷碎發在腦後,身形纖細,衣衫襤褸,然而以命相脅的動作卻是那麽果敢,看著他的目光是那樣決絕。

馬車已然走遠,駱晉雲緩緩放下了握在刀柄上的手,隨後解下戎裝的外衣,將衣服扔到了她身前馬背上。

薛宜寧明白,這便是放了裴雋。

淚水混著雨水一道往下湧,她緊繃的身子鬆了下來,手上的發簪緩緩落下。

駱晉雲轉身看向肖放,沉聲道:“斂之,皇上那裏,全由我來承擔,隻是今日之事……”

“我明白,元毅,你我是戰場上拚殺過來的生死之交,今日之事我往外說半句,教我不得好死!”肖放立刻道。

駱晉雲深深看他一眼,不曾轉頭,隻朝身後道:“你回去吧,以他之能,多半是能逃走的,待我繼續追剿,隨後進宮複命後,再與你說此事。”

薛宜寧仍拿著手中的簪子,一聲不吭。

他在原地站了片刻,策馬趕往小路方向,肖放看看薛宜寧,又看看駱晉雲,隨駱晉雲而去。

大雨飄飄灑灑,雨幕在人臉上衝洗,讓人睜不開眼。

薛宜在雨中呆立了很久,才拉起韁繩,慢慢往城中而去。

捉拿裴雋的機會,自然是一縱即逝。

駱晉雲帶人在望川道上追堵了半天,不過是餘事無補下做做樣子而已,隨後帶人回軍機閣,自己在天明時分進宮麵聖。

聽聞他已經得到裴雋蹤跡,卻輕忽大意,隻殺死個護衛,讓裴雋逃出生天,皇上一怒之下罰了他半年俸祿,又降級一等,大聲叱嗬的聲音在殿外都能聽見。

有外麵等候大臣暗歎,駱大將軍一向得聖心,沒想到這一次竟讓皇上發這麽大的脾氣。

駱晉雲自宮中出來,回到家中。

天色初亮,雨早已停歇,後院草木被衝洗得綠綠蔥蔥,四周散發著泥土的氣息,似乎預示著天氣晴好,春光明媚。

他還著一身濕衣,進了垂花門,便看向金福院方向,然後一步步朝那兒走去。

前夜的一切,似乎夢一場。

好像此時他過去,隻見著她好好待在房中,正讓管事媽媽們前來問話。

她還是那個賢惠柔婉的她,一心隻是服侍他,替他打理後院,並不熟悉裴雋或是其他什麽人。

金福院內一片安寧,不聞一點聲音,直到他進屋,才見玉溪過來神色驚慌地請安。

駱晉雲看向房內。

薛宜寧披散著頭發,隻著中衣呆坐在臥房坐榻內,整個人失魂落魄,毫無生機,猶如一具軀殼。

玉溪想起半夜主子回來時的情形,不敢多說,隻遮掩道:“夫人……大約是病了,不吃不喝,夜裏也不睡,就這麽坐著,問也不……”

“你們都出去吧。”駱晉雲吩咐。

玉溪屏氣凝聲,抬眼看看子清。

子清看向薛宜寧,隻見她仍那樣呆坐在坐榻上,對於房中的事置若罔聞。

她想起來,將軍從未這麽早到這邊來過。

昨夜夫人冒雨策馬出去,半夜才回來,竟是發髻淩亂,衣衫破損,她們無法想象她在外麵遇到了什麽事,怎麽問她也不開口,最後她與玉溪兩人著急忙慌給她換了衣服,擦了頭發,她卻也不睡,就那麽坐到現在。

看著眼前的情形,子清突然有種感覺,似乎將軍是知道內情的。

她猶豫片刻,見薛宜寧遲遲沒有吩咐,便開口道:“夫人,我們先退下了。”

薛宜寧仍然沒應聲。

子清便與玉溪一同出去,關上門,留了兩人在房內。

駱晉雲一步步走到裏間,看向薛宜寧。

此時她身上那股果敢與決絕沒了,換之以一種萬事皆空,無欲無求的樣子,配上蒼白的麵色,單薄的身形,似乎隨時都會消逝一樣。

站立片刻,他問:“你與裴雋,曾有舊情?”

薛宜寧開口了,緩緩道:“是……”

“怎樣的舊情?他不是有婚約麽?”

薛宜寧垂下頭去,輕聲說:“那隻彩鳳銜珠發簪,在我手上。出嫁之前,我將它埋在了我房前的院子裏。”

一瞬間,駱晉雲明白了一切。

那隻發簪裴雋送給了薛宜寧。

薛宜寧就是他暗中喜歡,為之不惜退婚的姑娘。

他應該是等了很多年,籌謀了很多年,好成功退婚了娶薛宜寧。

而她,自己知道她嫁他之前都是沒有婚約的,儘管已年至十八。

她在等裴雋。

然後,平南王戰死,京城被攻破,前朝皇帝被殺,新帝登基。

她父親薛諫投降了,而裴雋卻隻有逃。

所以,他們沒有了未來。

其實這是他昨夜就該明明白白猜到的事。

她那樣珍愛那盆蘭花,是因為裴雋擅畫蘭,號“蘭芳公子”。

她從不生氣,從不發怒,是因為不在意。

她對他溫婉柔順,是因為那是妻子該有的樣子,無論她嫁給誰,她都是那個樣子。

甚至在床上,她也從不拒絕,也不回應,她隻是閉著眼睛……承受,僅僅就是承受。

“你既對他情根深種,為何不與他一起走?又嫁與我做什麽?”駱晉雲雙目赤紅,厲聲問。

薛宜寧微微縮起身子,回道:“走的那天,被我父親追到了,他說……我若不嫁你,他就將裴雋交給朝廷,我……”

頓了一會兒,她才說:“我沒有辦法……”

沒有辦法,所以用自己換裴雋逃出生天,就像昨夜一樣。

駱晉雲第一次覺得自己如此多餘,如此可笑。

她與他的青梅竹馬,她與他的傾心相許,海誓山盟,而自己,就是橫亙在他們之間的那個惡人。

好半天,他才咬牙道:“所以你是有意服避子湯的?”說完,他冷笑道:“既依了你父親的安排,也做了這駱家的夫人,卻為什麽還要多此一舉?

寧願傷及自身,也不要生下他的孩子。

靜靜地,她回道:“因為……”話出口,不由苦笑了一下:“我癡心妄想,怕有一日,還能和他重逢……”

她這樣說,駱晉雲便明白了她的意思。

若有一天,她與裴雋重逢,若有一天,他們還有可能,而她卻已經和別人有了孩子呢?

女人難被男人絆住,卻總會被孩子絆住。

有了孩子,她這一生便再沒有悔改,這一輩子,就隻能是駱家的夫人,是他駱晉雲的妻子,他孩子的母親。

所以,她寧願傷身,也要留住這最後的念想,仿佛她還是自由之身,隨時可以回到心上人身邊。

駱晉雲握起拳頭,緊緊盯著她,手背上青筋暴起。

她頹然道:“對不起,是我未能恪守婦道,你殺了我吧……我放走前朝亂黨,已是大錯,留我在駱家是禍患,隻有我死才對薛家和駱家都安全;我父親若知昨夜之事,自然惶恐羞愧,也不會過問;將軍若隻處置我一人,我亦對將軍感恩。”

她對他竟已不再稱“夫君”,而是敬重而疏遠的“將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