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道境(1 / 2)

吸血鬼獵人D 菊地秀行 5742 字 21小時前

第六章魔道境

之後又過了三天,馬休與蘇對貴族多了幾分了解。

首先——不能將馬車交由他們駕禦。

白天時,由於普羅周伯爵會進入自動車內休息,所以駕馬便成了馬休的工作。問題是夜晚。因為馬車不是靠馬達發動,所以這三公尺高的龐然大物會沉沉地坐在駕駛座上鞭策馬臀前進。馬匹明白夜裏的這名駕禦者並不尋常,它們為了擺脫這分恐懼,會發足狂奔。速度確實是快了不少。不論是嚴重凹凸不平的地麵,還是鋪有石板的道路,馬匹都是全力飛奔。就連行經彎路也毫不減速。當然了,馬車的尾部會順著這股離心力飛出路麵外,撞向兩旁的樹木和岩石。

光是這樣便已令人嚇得魂不附體,而行經斷崖邊時,馬車甚至有一半浮在空中。身為男人的馬休還能忍受,但蘇則是驚叫連連,數度因驚嚇而昏厥,啟程後的第一天,幾乎整個白天都昏睡不醒。

“你不要那麽誇張好不好。”

馬休提出抗議。

“你應該見過那些追兵的實力。現在時間寶貴,可說是分秒必爭啊。”

聽伯爵這麽一說,馬休也隻能噤聲,這和對方三公尺高、三百公斤重的龐大身軀無關。d之所以悶聲不吭——和他寡言的個性是兩回事——也是這個緣故。

第二,他們對其他生物毫無半點慈悲心。

雖說是抄近路,但伯爵不論是在森林裏還是岩山中,都一樣卯足全力飛奔,毫不躊躇。當然了,他們正身處於危險生物環伺的環境中。

從樹上襲來的三頭怪蛇,以及在地底築巢的異形怪物鼴鼠族,伯爵會以其巨大的長槍將它們打飛,或是刺成肉串,像這種情況倒還好,但說到蝙蝠人,好歹也算是長了翅膀的人類,可是伯爵卻一樣將他們殺得血肉橫飛,完全不痛不癢。它們就像人類一樣,會出聲喊著“救命啊、好痛啊”的慘叫聲,使得兄妹倆非得捂住耳朵才行。

毫不留情地將怪物化外刀下亡魂的,也包括d。他顯得較為冷酷,揮刀猶如砍瓜切菜,但他的冷峻不會激起人性的憤怒,倒是伯爵看起來,就像是在享受殺戮的歡愉,令人難以忍受。

被刺成肉串的妖怪,哀嚎聲不絕於耳,所以蘇央求伯爵早點讓它們解脫。

“這是為了殺雞敬猴。你們或許沒感覺,但它們卻是害怕得要命,一旦同伴發出哀嚎,它們便整整三天不敢離開巢穴。我們便可趁這段時間前往安全地帶。”

這不僅有道理,甚至可說是非這麽做不可。蝙蝠人將生人活活大卸八塊的凶殘本性,馬休他們也素有所聞,所以隻能保持沉默。

儘管如此,一想到這三天來,有好幾百隻妖怪命喪在伯爵和d手中,馬車的車痕後橫屍遍野的景象便會清楚鮮豔地浮現腦中,痛苦地折磨著他們兩人。

每次兄妹倆總是以求救的眼神凝望一旁駕馬疾行的黑衣男子——他那冷峻的美貌。

儘管和他們一同通過那血淋淋的淒慘世界,但卻絲毫無損於他的美貌。生死皆離這名年輕人無比遙遠,唯有世上罕有的美貌在他身上常駐。

這就是貴族嗎——兄妹倆望得渾然忘我,當他們赫然發現自己的精神處於危險狀態,這才回過神來。

第三——貴族是不死之身。

這已是傳說中的事實。兄妹倆也很自然地接受這件事。然而,一旦親眼目睹時,卻又有一股戰栗和寒意油然而生。

他們以破空之勢疾馳,在懸崖上的道路繞彎時,撞向了『山小父』。這是分不清有沒有眼、鼻、口、手腳的一團毛皮,但直徑多達十公尺。身體泰半垂往懸崖下。

雖然馬匹直接一頭撞上,但卻被輕鬆地彈開,多虧有自動車的控製裝置幫忙,馬匹和馬車都沒任何損傷,但伯爵卻因此跌落山崖。

兄妹倆下車一看,隻見伯爵在五十公尺深的石地上躺成了大字形。

再怎麽說,這模樣都太過慘不忍睹,正當他們分不清自己是難過,還是放下心中的一塊大石時,自動車底部伸出一隻機械手臂,放下一座附有踏板的升降器。幾分鍾過後,伯爵再度重返崖上,全身和衣服都完好如初。而『山小父』也不知何時失去了蹤影。

接著——

那是對人類的一種堪稱『違反定律』的矛盾情節。雖然伯爵是前來拯救他們,但每當夜裏一起圍在柴火旁時,他注視兄妹倆的眼神卻極其冷漠。那並不是輕蔑。就像人類不會瞧不起野獸一樣,那種眼神仿如把人類看成是在貴族之下的某種生物。

但他這樣的態度也曾消失。

那是蘇圍在柴火旁取暖,口中吟唱歌曲時。許久前,在『都城』盛行一時的平靜旋律和輕佻的歌詞,透過蘇的歌喉轉為晶瑩的寶石。

話說,有一些在他們的農場求住一宿的旅人和商人,光是聽到蘇在廚房哼唱的歌聲,便斷言道:“如果帶她到『都城』去,肯定能成為一流歌手。”還將裝滿金幣的袋子放在桌上,懇求將蘇交由他照料,這種事屢見不鮮,足見蘇過人的歌唱實力。

原本倚靠在自動車上的伯爵忽然起身,踏步朝她走來。

“再唱一首。”

他要求道。

也難怪馬休會感到驚訝。蘇圓睜著一對杏眼,洋娃娃般的臉蛋仰望著伯爵。貴族對人類的歌聲感興趣,實乃前所未聞。

馬休轉頭望向d。d正注視著蘇。而蘇則是視線未曾從伯爵臉上移開。

伯爵提出的奇怪要求,聽在蘇的耳裏,真誠無偽。

然而,蘇無法應他的要求歌唱。因為天空驟然烏雲密布,降下了傾盆大雨。

一如吸血鬼無法渡河的傳說那般,他們生性怕水。伯爵立即回到自動車內。從那之後,他便未曾向這兩兄妹提出任何要求。

不過,伯爵當時臉上的表情,卻始終烙印在蘇的記憶中,那和拿出滿滿一袋金幣放在桌上,要求帶她同行的旅人有幾分神似。渴望美麗事物的神情,不論是人類還是貴族,都別無二致。

兩台車輛和一匹坐騎,在第四天清早,走進通往中部邊境區的街道入口。

儘管如此,誠如阿迪魯所言,已許久未曾聽聞『中部邊境區』這個稱呼,如同伯爵所說,它隻存在於一小塊地區,而通往此地的道路,長久以來一直是人跡不逢。

“並非不能走其他街道,但這條路最近,人煙也少。”

d的這番話,兄妹倆頜首表示明白,但他們旋即察覺這句話當中的含意,為之毛骨悚然。不想將其他人卷入其中——亦即預告戰火即將展開。

“還要多久才能抵達『要塞』?”

“通常需要一個月。但照這樣的步調來看,十天就夠了。”

馬休不禁露出苦笑。白天自己親執韁繩,夜間則是交由伯爵駕禦,因此才能在短時間內跑完這段路程,但也因為劇烈的急馳顛簸,夜裏在馬車內根本無法熟睡,他和蘇都疲憊不堪。

從剛才d那句話當中,讓他們實際想起等在前方的死鬥,對此戰栗不已,但內心卻感到鬆了口氣,這也是事實。

“這條街道已荒廢近兩千年,但沿途有三個村落。分別是瑪丘夏、雅諾休、拉金。在抵達之前會有不少危險。須事先檢查武器。”

“一點都沒錯。”

自動車內傳來伯爵的聲音。現在是白天。他必定是透過車內安裝的麥克風說話。

“先稍事休息,一個小時後出發。不過,隻能在我看得見的範圍內活動。”

馬休和蘇走下馬車,伸展筋骨,這時,伯爵輕聲說道:

“米蘭達應該會來吧。”

聲音輕似低語。

d默默凝望,將街道深處以及一路走來的道路遠方儘收眼中。

“別看她那樣,她也是個重情義的女人。欠人類的恩情,應該不會忘卻才是。依我看,她一定會隨後趕到。”

“如果沒遭遇敵人的話。”

d說。

“那三個村莊的居民安全嗎?”

“大致安全。不過,雅諾休和拉金……”

d說。

“雅諾休種植毒草。拉金則是以製造武器維生的村莊。”

“你的意思是,那裏的居民比較粗暴是吧?很好。若不是這樣,我們隨行保護就沒有意義了。”

“很難想像這句話出自一名將自己關在房間裏達五千年之久,患有嚴重自閉症的老頭口中。”

“你剛才有說什麽嗎?”

看來,伯爵的麥克風收聽到那聲若細蚊的沙啞聲。

d沉默不答。

“敵人就在附近。”

他說。

“沒錯。”

伯爵回答道。如此不分晝夜地疾奔,但還是被敵人追上,這兄妹倆想必頗感駭異,但趕路的人似乎心知肚明。

這時——

d的視線略為移向上空。

眼前的街道就像一條長達十幾公裏的細長緞帶,伸向峽穀。上頭逐漸聚滿了烏雲。

黑影覆滿整個山穀。宛如統治的宣言。

烏雲進一步擴散,兩人抬頭仰望的臉龐,也被黑影所籠罩。

一道閃光劃過。光和影,匆忙地染化這個世界。

儘管烏雲化為一張巨大的人臉——縱橫達數公裏遠——但d的美貌依舊平靜如故。

烏雲雕塑成的模樣,是一張堪稱五官端正的年輕男子臉龐。

粗大的濃眉、典雅的鼻梁和雙唇,為了畫出這樣的美,縱使天才畫師窮儘畢生之力也不足為奇——五官充滿著高尚的氣質,他那不讓d專美於前,睥睨世間萬物的細長雙眸,滿是令觀者靈魂為之戰栗的冷酷無情。

“我乃法爾休雅公爵。”

烏雲開口說道。

“步入此道路者,無法抵達目標,亦無退路。唯有昔日將我放逐至遙遠星空的同黨才能通過此地,黑衣青年,勸你速速離去。給你三秒鍾考慮,我已不想多說。一。”

不知從何時開始,一旁的馬休和蘇早已目不轉睛地盯仰望著d。伯爵的麥克風默然無聲。

“二。”

閃電的青色光芒,照亮了d的容顏。他不動如山,恍如一座美絕的雕像。

“三。”

來自天際的聲音如此說道。緊接著——

“愚昧的家夥。你想痛苦而死是吧。瞧你的美貌,或許你也是惡魔之子。——去吧。我的士兵就在這條道路的深處等著你們。”

一聲震撼天地的轟隆巨響由天而降。像是嘲笑。

烏雲倏然遠去,三人感覺到晨曦。

“疲勞恢複了嗎?”

d問。

“恢複了。不過,現在不是在乎疲勞的時候。”

蘇聽了馬休這番話,頜首表示同意。伯爵的聲音響起。

“沒想到法爾休雅公爵會出現在這種地方,真令我驚訝。而且還要求要你離開。——d,你到底是何方神聖?”

麵對兩道目光,以及一雙看不見的眼睛,d隻是冷冷地應了一句。

“走吧。”

這天早上,瑪丘夏村的天空響起禮拜的鍾聲。村民當中,有一位和周遭出沒的妖怪周旋,擁有敏銳感覺的獵人,他也許是從橫越天際而來的清澈聲音中,感應到一種不祥之兆,因而想向村民發出警告。

然而,大多數——話雖如此,也還不滿百人——的村民由於極度震驚,全都衝出屋外,在三天前因熱病而臥病在床的獵人出現前,早已快步奔向了禮拜堂。

這個村莊的人口原本約有五百人之多,但由於移動熱射病(重度中暑)肆虐,二十年前便已驟減為現在的人數,從那時候起,禮拜堂便已化為廢墟。因為僧侶儘皆病死。雖然多次向『都城』和教區的委員會提出指派新任僧侶的要求,但這就和醫生一樣,沒有人想到邊境的中央地區來,因為這裏的人們未能享有上蒼的恩澤,終日都和嚴苛的生活搏鬥。

是誰被迫無預警地來到這座禮拜堂?腐朽的堂內點燃了蠟燭,從未見過的一幅充滿教義意涵的女神圖像在牆上飄動,拂去塵埃的台座對麵,有個身穿灰色僧袍的修長人影,更是令人大感驚奇。

麵對群聚在門口不敢動彈的人們,這名陌生的僧侶攤開雙手。

“歡迎各位到來。請坐。”

他向眾人投以清澈猶勝鏡麵的低沉聲音。他那謙衝有禮的口吻,蘊含著無法違逆的剛強。

村民紛紛就座,麵麵相覷。被牢靠打造的椅子,支撐著他們的重量,發出嘎吱的聲響。

“我是路過此地的旅行傳道士。名叫庫魯貝。”

僧侶行了一禮,翻開放在台上的一本皮革封麵的書本。這應該是傳教書吧。“旅行傳道士”雲遊各地,傳播自己信奉的神明教義,他們所依憑的,便是具體記載其信仰內容的傳教書,每個邊境居民都明白這點。

其中一位村民戰戰兢兢地舉起手。此人是村長。

“有什麽問題嗎?”

村長清了清喉嚨後問道。

“請問閣下是什麽時候將這個禮拜堂整理得這般乾淨?我從天空還留有星光得時候起,便一直醒著沒睡,但都沒發現閣下的到來。閣下究竟是何時來訪?”

庫魯貝莞爾一笑。這時候,人們才注意到這名男子的臉像馬一樣長,有一對像絲線般細長的雙眼。

“比你醒來的時候還要更早。打掃花了我不少時間。”

“那麽,閣下是信奉何種神明呢?”

這是某位農婦的提問。與危險比鄰而居的邊境居民,非采群體信仰,而是有各自信奉的神明。宣揚其他神明教義的傳道士,就某種意涵而言,是充滿危險的角色。即使是現在這個村子,也曾由於彼此信奉的“神明”不同,造成村民多次互相殘殺。

“是既溫和又肅穆的神明。”

庫魯貝回答。

“不過,我可以在此發誓。絕不會與各位舊有的『神明』相抵觸。當然也不會強迫各位。隻要各位聽完我說的話之後,回答一聲不,我隨時都可離開這裏。”

放心的感覺傳向在場的每一個人。

庫魯貝再度翻頁,不久,他停在某個頁麵上,再次朝群眾靜靜地陳述。

“我信奉的神明,其大名為普羅周、米蘭達、以及d。不過,你們絕不能向人說出這個秘密。”

在午後的陽光下,敲釘子的聲音如同回音般傳向四方。

d原本無意停下馬車。食物和用水都很充裕。敵人有可能埋伏的據點,他想儘可能避開,或是快速通過。他也如此吩咐馬休和蘇。

但就在他們進入村莊時,一名少女驀地朝馬車前方衝出.

少女發出近乎慘叫的叫聲,馬休急忙勒馬刹車,但距離已過於接近。

少女沒入馬蹄下。

“停下來!”

馬休向馬匹下令,從駕駛座一躍而下。有些改造馬的腦部接受過簡單的智能手術,倘若是要下達單純的指令,直接開口下令還比較快。

倒臥在馬腿中間的少女,年紀看起來和蘇相去不遠。粗俗的連身洋裝襤褸不堪,裸露的肩膀上有一大塊瘀青。

“好痛。”

她以痛苦的聲音喊著痛。

“你不要緊吧?”

馬休慌張地向她詢問。

對方沒有回答。馬休心裏籠罩著不安的烏雲,將少女抱出。

再度又有驚愕的瞬間等待著他。

滿滿

的人牆擋在馬車前方。

“這是怎麽回事?”

馬休這句話,並非特別針對某人而說。

站在人牆最前排的一名老人,拄著拐杖走向前。

“我是這裏的村長。有件事要拜托您。”

他說。

“拜托我?”

正當馬休皺起眉頭感到納悶時——

“別理他。”

一道鋼鐵般的聲音響起。

“我們要趕路。把那女孩放一旁,回馬車上。”

“可是……”

村長使勁地喊道,但口齒不清。

“那女孩是為了留住你們,才刻意犧牲的。求求你們,聽我們把話說完。”

“既然是刻意犧牲,就表示這是你們所安排。”

d冷冷地說道。

“上車。我們繼續趕路。”

馬休一時感到躊躇。他腳下那名少女正不住地呻吟。

“請您行行好,求求您。”

老人竟然當場下跪。不禁如此,他身後的村民也一同跪地磕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