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美珍的家在滎村隔壁的隔壁，蘭花村。中間隔了個縣城，坐車都得好幾個鍾頭。是以自打嫁過來之後，林美珍回去的次數屈指可數，哪怕是過年，按照這邊的規矩，大多也都是在婆家這邊過的。嫁雞隨雞嫁狗隨狗，林美珍沒什麽怨言，隻是誰還不想家呢。前些年是太窮，沒錢回，這幾年沒那麽窮了，可孩子以及那乾不完的家務，回去看父母，已然成了一種奢望。隻能每個月去小賣部那邊打個電話，報個平安。擔心老人擔心，郝強並沒讓林美珍提前給那邊打電話。中午一家在縣城吃了飯，又買了些東西，才又上路。郝強買的大部分都是些日用品，就連白麵都沒買多少，打的酒也是那種按桶裝的。倒不是不舍得給老丈人花錢，隻是，蘭縣太窮了，前些年鬨饑荒，那是真的餓人啃樹皮，吃土，林美珍的爺爺，就是吃土把自己撐死的。據說一些人因為生了孩子養不起，乾脆把孩子給掐死了。有些下不去手的，便直接扔井裏。也正是因為太窮了，林老漢才把唯一的女兒遠嫁。仗著林老漢著急嫁女兒，又是唯一的孩子，郝大勇把彩禮壓了又壓。在看到林美珍生了兩個孫女之後，更是都忘了自己還有這麽一門親家了。但每次林老漢托人帶來的醃菜和乾貨，他是一點都沒少吃，甚至偶爾想起來了，還會吩咐林美珍去給林老漢傳話，給他多弄幾個口味的。郝萍萍一家更是為了巴結人，找林老漢把祖傳的醃菜方子。上輩子小女兒被送人，也是林老漢聽到女兒消息後孤身一人進城去找，想把孫女找回來，路上慘遭車禍，少了一條腿。於是方誌宏升了官，郝萍萍當了官太太，可憐林老漢白發送黑發人，一輩子孤苦伶仃。傍晚，踏著夕陽最後一抹餘韻，郝強一家到了。林老漢家破舊的木門張開著，兩位白發蒼蒼的老人坐在門口的黃土台階上一人捧著一根苞米，旁邊的碗裏是一小碗醃菜，這便是他們的晚飯了。因為太窮，他們也舍不得拉電，借著夕陽把晚飯吃了，便洗洗躺床上了。至於睡不著？那是基本不存在的。一天沒休止的勞作早已榨乾了所有。咣當——林老漢手裏的大黃瓷碗掉在地上，發出了一聲清脆的聲響。聽到動靜，他身旁的林老太疑惑的朝著地上摸去：“咋了老頭子，你咋把碗給扔了。”林老太看不見，隻是本能的在地上摸索著，摸到那些個醃菜，老太太臉上浮現出了一抹不舍。正想撿起來，林美珍已經跳下了三輪，一把抓住了老太太的胳膊。“媽，別吃了，臟。”老太太整個人頓時僵在了原地，手微微顫抖著向前摸去。“是阿珍嗎？”她不敢置信的問道，手踟躕半晌，又縮了回來，還轉頭衝著林老漢道：“剛還嫌棄你，我才是真老了，都出現幻覺了。”“老林啊，要是你實在是累了，不行就帶我上山吧，我這輩子也活過本了。”老太太喃呢著，語氣十分淡然，也十分認真。頓時，林美珍眼淚狂流，一頭紮進了老太太懷裏，緊緊的抱住她。“媽，你胡說什麽呢，什麽活過本了。”“啊...”老太太呆呆的坐著，有些手足無措。一旁，林老漢也在看到女婿後反應過來了，忙衝老太太道：“混說什麽呢，叫女婿看笑話。”“強啊，快進來，咋也不提前說一聲，我和你媽都沒準備。”林老漢埋怨著，滿是褶子的臉上堆積著滿滿的笑容。因為太過激動，老爺子在牆上摸了半天，才把電閘拉開，被灰嗆得咳嗽了好幾聲。燈一打開，他就往雞圈走去，準備抓隻雞給女兒女婿吃。大部分老人都是這樣，自己舍不得吃穿，但給兒女從不吝嗇。郝強忙阻止她，還給敏敏和芳芳使了眼色，兩個小家夥一左一右的抱住了林老漢的胳膊，把他拽進了屋裏，林美珍則是扶著林老太，也上了炕，並拿出了下午買的糕點。林家的廚房隻有一灶台，也沒什麽調料，但十分乾淨，所有東西都擺的整整齊齊。想到老太太牙不好，郝強也沒燉肉。抓了兩把米，他用手捏碎了兩個皮蛋，加了水，蓋上蓋子。粥燉上後，他又拿出五花肉，切下一塊比較瘦的，將其弄成絲在一旁備用。隨即，他又切了薑絲和蔥花。做好這一切，他把早上剛子給的豆腐拿了出來，切成片，用小火煎到兩麵金黃，撈出備用。廚房，郝強忙碌著，屋裏，林老太和女兒聊著天，聽到郝大勇居然想把剛百天的小孫女送人，林老漢氣得想去夠牆上的獵槍。“爸，您別激動，強哥說了，婷婷不會送人，而且以後他也不去打工了。”林老漢點點頭，長出了口氣：“是了，這打工雖然掙錢，但一家人在一起，那才是真正的一家人啊。”至於女婿要當廚子，林老漢也沒半分不滿意。廚子怎麽了，那好的廚子日子過得不要多滋潤，也不會少吃少喝的。不過他之前也沒見過女婿下廚，這一開始嘛，味道差點也是正常的。林老漢瞥了一眼還在廚房忙碌的身影，心道一會兒不管郝強做的再難吃，他都得誇獎他一番，可不能老是否定孩子。“爸，媽，吃飯了。”看著桌子上賣相極佳的三菜一湯，林老漢傻眼了。這味道，可比他們村吃席都香啊。“這...這都是你做的？”林老漢有些不敢相信，女婿該不會是從外麵買回來熱了熱吧？林美珍見老爹眼睛都直了，臉上露出與有榮焉的笑容，她給林老漢夾了一筷子酸辣白菜，故意打趣的說道：“爸，這白菜都是從您地裏剛拔的，您快嚐嚐，說不定隻是看著好吃呢。”林老漢瞪了女兒一眼：“咋可能不好吃，我聞著就知道。”一旁，老太太也用勺子小心翼翼的舀了一勺皮蛋瘦肉粥，軟糯的米配上入口極化的皮蛋，香，真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