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我找到你了(1 / 1)

充滿歡愉、戲謔的提示音在夏爾的腦海中一晃而過,漆黑的座鍾裏陷入一片寂靜,隻剩懷表上那根鮮紅的倒計時指針在滴答作響。“捉迷藏”開始了。一場押上性命的豪賭,開始了……夏爾喉結滑動,咽下一口唾沫。他從口袋裏掏出一副事先準備的自製小型道具,外形酷似醫生所使用的聽診器。隨後戴上耳塞,將用於收集聲音的圓盤裝置緊貼底座,開始全神貫注地聽取樓下傳來的響動。起初是一片寧寂。[01:00][00:59]……[00:50]前10秒,“聽診器”裏沒有傳出任何聲音,反而是自己急促有力的心跳聲通過骨傳導不斷地刺激著耳膜。但當指針劃過第11秒,一陣極其細弱的摩擦聲傳來——細細簌簌的,像是粗糙的刀刃劃過礪石。驚變後的雪莉,蘇醒了。夏爾的神色有些凝重起來,姐姐蘇醒的時間比他的預期提前了太多……地下室裏——雪莉以詭異的弧度猛地挺起身子,雙目空洞虛無,血淚從眼角滲出。體表逐漸像是沸水一般湧出細密的血泡,血肉如粘稠的流體扭曲、蠕動。她掙紮著站立,拖曳著渾身的鎖鏈走動起來,一步、兩步……留下一串淩亂的血腳印。身形變異之後,鐵鏈無法束縛她的四肢。隨著一聲沉悶的重響,一圈圈鐵鏈自然滑下,連帶著褪去被血液浸透的浴袍。白皙的皮膚消融,大片的肌肉在體表裸露。此刻的“血腥修女”,已經徹底化作了一個猩紅的血人……‘夏爾……’‘夏爾……你在哪裏……’失去唇瓣的橢圓形口器裏,發出了沒人能夠聽懂的聲響。夏爾——這是已經毫無理智的她,本能地想要尋找到事物……前麵是……一扇門,夏爾會在門後麵嗎?砰——她撞了上去,破碎的骨片與血肉一同飛濺。可夏爾是誰?她為何又要找到他?她不知道。砰——找到他之後,又要乾些什麽?她也不知道。砰——要抱抱他嗎?要摸摸他嗎?還是……撕碎他、洞穿他、折疊他、剝開他、吃掉他……砰——劇烈刺耳的金屬形變聲在整座屋子裏回響。已經嚴重扭曲、被紅白相間的漿液塗抹一大片的鐵門倒在地上,揚起一陣煙塵。這場以生命為賭注的“捉迷藏”遊戲中,那道最為有效的物理屏障已經蕩然無存……閣樓的座鍾裏——蜷縮著的夏爾聽到巨響,心臟不由得一顫。[00:36]倒計時才挪過不到一半……雪莉已經離開了地下室。不一會兒,叮鈴鈴~叮鈴鈴~空靈宛轉的鈴鐺聲傳入“聽診器”中。這說明,雪莉開始上樓了……夏爾在通往二樓的樓梯過道間係上了拌繩,隻要經過樓梯,就會觸發與之串連一起的鈴鐺。他當然沒有試圖用這些拌繩阻攔雪莉的前進,而是打算用聲音作為標識,大致掌握她的位置。在任何“捉迷藏”的遊戲裏,信息優勢才是最大的優勢。隨後,不同音色的鈴鐺不間斷地交織作響起來。這喻示著雪莉絲毫沒有在樓梯間徘徊,她似乎早有目的一樣,穿過一條條絆繩,筆直地來到了二樓。[00:27]冷汗逐漸從夏爾的額頭上溢出,心跳的速度隨之加劇。就在夏爾快要把心提到嗓子眼,以為雪莉就要沿著這種趨勢上到閣樓的時候,另一陣響聲傳來。沙、沙、沙,是一塊塊懸在半空的多米諾骨牌在相互撞擊。這並不是他放在通往閣樓樓梯的聲音標識物。而多米諾骨牌所對應的標識位置,是他的臥室。而這一次,不知出於什麽緣故,雪莉在他的臥室裏久久駐足。她徘徊著,骨牌的碰撞聲不間斷地傳來,像是清風吹過一串風鈴,輕快而悠揚的韻律宛如譜寫著一首雋永的詩歌……[00:20][00:19]……[00:10]最後十秒,骨牌的聲音仍未停止!雖然不解為何姐姐要長久地停留在他的臥室,但恐懼與不安已經逐漸化作振奮,一種劫後餘生的慶幸幾乎就快要在夏爾心中蔓延開來。哪怕是驚變後的雪莉,也無法用這剩餘數秒從臥室趕到閣樓。這場“捉迷藏”,似乎就要到此為止了……然而……就在夏爾滿心以為一切就該這樣走向圓滿的結束時,一道清脆、突兀的敲擊聲傳入耳朵。聲音的來源並非是“聽診器”所監聽的樓底,而是,近在自己眼前的座鍾外側。夏爾神情一滯,下意識地摘掉耳塞,四周仍然是無比的寂靜。是幻聽嗎?還是座鍾老化後,木材的自然形變?就在他竭力地思索該如何去解釋那道突兀的敲擊聲時……“我找到你了……”座鍾外,一道冰冷的聲音傳來。刹那間,夏爾如墜冰窟。無比熟悉的聲音,血淋淋地撕碎了他的所有幻想,將現實拖曳到他最不敢想象的可能性麵前。怎麽回事?姐姐是怎麽上來的?為什麽通往閣樓的聲音指示物沒有觸發?而現在仍留在自己臥室裏的人又是誰?頭腦變得一片空白,一連串的疑惑湧上心頭。他怔怔地推開了座鍾內壁,像是想去觸摸那個他本不該知曉的答案一樣,如一隻飛蛾不由自主地撲向了焚炎……眼前的景象讓夏爾的瞳孔驟縮。骨牌的沙沙聲仍在不斷傳來,夏爾確定了,留在樓下臥室裏的人,是自己的姐姐。而眼前的事物,也是自己的姐姐。他沒有兩個姐姐,他的姐姐隻有雪莉。隻是……現在的雪莉,同時存在於臥室與閣樓之間。於月光蒼白的照拂之下,夏爾看到,一簇又一簇殷紅的血肉混合物宛如淤泥,從木地板的縫隙裏不止湧出——那片區域對應他臥室的正上方。逐漸匯聚起來的血肉緩緩凝聚出一個似是而非的人形事物,肢乾的比例嚴重失調,粘稠的肉泥仍在不斷翻湧。那些為夏爾所熟悉的五官特征扭曲而混亂地散布在沒有皮膚的臉上,“雪莉”如一個捏壞了的猩紅色泥娃娃般站在他麵前。難怪走廊的聲音指示物沒有觸發……一團血肉!雪莉化作了一團徹底的血肉!她從臥室天花板上的縫隙裏滲透到了閣樓!因為將近一半的血肉還留在樓下,如今的“雪莉”身形縮小了不少,乍看之下居然像是一個年幼的少女站在前方。這詭異而荒謬的一幕,竟讓夏爾不由自主地將其與兒時的記憶裏、姐姐那道溫柔可靠的身影重疊到了一起……兒時的姐姐在捉迷藏的遊戲裏,輕鬆地找到了躲在了座鍾裏的自己。那時的他還是個輸不起的小屁孩,因為這一場無足輕重的勝負哭哭啼啼了好久……於是,從那以後,雪莉再也沒找到過他。這不是因為夏爾藏得多好,而是因為有意避讓的姐姐再也沒有敲響那隻座鍾,說出那句——“我找到你了……弟弟。”時隔十餘年之後,在相同的位置,相似的情景,眼前的“雪莉”再一次重複了這句話。十餘年前,自己聽到這句話後,紮進姐姐的懷裏哭了好久,一邊打滾一邊說著“你下次不要再找到我了”之類的無賴話,無奈的雪莉隻能“好啦好啦”地答應著……而如今……“你還是找到我了啊……姐姐。”在那根血肉凝聚的尖刺極為迅速地刺進夏爾的胸膛之前,他如是說道。“血肉突刺”。時間——[00:03]當的一聲悶響,夏爾隻覺自己的整副肋骨都快要斷裂,鮮血湧向喉間。但他的身體並沒有被洞穿,襯衣裏,穿戴在胸前的鐵板替他擋下了致命一擊。這也是他事先準備的一部分。如夏爾所預料的一樣,“雪莉”會采用“血肉突刺”作為攻擊——在《逆位之日》裏,這是福血教會的汙染者們最常見的先發攻擊手段。剛才他在看到“雪莉”的一瞬就變得清醒了起來,刹那的思考後,他克製了求生的本能,沒有選擇第一時間從閣樓跳下。因為,他的身形與兒時的自己相比,早已變得更為龐大。以前,姐姐打開座鍾就能看到夏爾的整副身子。到了現在,“雪莉”從外麵最多看到夏爾的白色顯眼的襯衣,其餘的部位都籠罩在不可見的陰影之中。這時候,失去理性判斷能力的“雪莉”極大概率會攻擊他事先做好防護的胸膛。而如果貿然跳出去的話,知道“血肉突刺”的攻勢有多麽快速的夏爾確信,在自己滯在半空的一瞬,“雪莉”就能洞穿他暴露在月光下的咽喉……強烈的衝擊力傳來,“雪莉”那根由血肉凝成的尖刺回彈了過去,而夏爾的身體也隨之向後,撞破了脆弱的牆紙,穿過早已挖開的牆壁,直直飛到了屋外。[00:02]……看來,我活下來了啊,姐姐。夏爾沐浴在一片銀白的月華之中,嘴角微微勾勒。好,不要慌,不要大意,調整角度,爭取下肢著落,再不濟也要用前肢抵擋下落的衝擊力。等等……不對勁!一陣異樣的牽扯感從腳部傳來。那根血肉的尖刺在回彈之後迅速軟化,化作藤蔓迅速向前延伸,纏住了夏爾的腳踝。雖然由於表麵的黏滑,血肉藤蔓無法真正拽住他,與他的腳踝很快分離。但經由這麽一拉扯,帶來身體的旋轉,讓他如羽毛球一般,以頭部朝下的方向直直墜下……從閣樓自然落到地麵的時間隻有不足半秒事發突然,再加上胸前的護心鐵板帶來的重心改變,夏爾根本無法在這極短的時間裏,於半空完成身體朝向的轉動。即使他提前為樓下的土地鬆了土,能緩衝一定的衝擊力,但頭部朝下從三樓墜落——結果注定是必死無異。這一過程太短了,夏爾在意識到自己已經無藥可救之後,甚至還來不及收斂笑容。他含著凝滯的微笑,奔赴自己的葬禮……[00:01]視野的餘光裏,一團扭曲的身影從二樓的臥室窗口飛快撲出。那是——另外半個“雪莉”!砰……刹那後,脖子在巨大的衝擊力下轉瞬扭曲的結果並沒有到來。再度睜眼,皎潔的月光散漫灑在頭頂,自己正躺在軟軟的草地上,躺在“雪莉”的懷裏。一頭柔順的灰發披散,白皙的膚表完好無暇,她已不再是那副血肉猙獰的狀態。這道嬌小的身形已經徹底演化成兒時的記憶裏,姐姐溫柔好看的模樣。夏爾記得,那時的姐姐說:“好啦好啦,姐姐不會再找到你啦……但是閣樓很危險,你要是掉下去了怎麽辦……欸,別哭了,別哭了,哪怕你掉下去了,姐姐也會來接住你的,好不好?”[00:00]——當鮮紅的指針走過最後一格,節奏歡快、聲調詭異的音樂再度響起。[倒計時結束!倒計時結束!][愛哭的夏爾被找到啦!愛哭的夏爾被找到啦!][咦——真可惜,活下來了啊……][那麽,這次的“驚變獎勵”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