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柔(2 / 2)

不夜墜玉 藤蘿為枝 7941 字 3個月前

他像一輪遲暮的明月,這個形容十分怪誕,可師蘿衣忍不住這樣想。樹下少年儼然就是一輪快要墜落的、孤冷的月。

她看他沉默平靜地削劍,成為魔修後幾乎快泯滅的良心,在這個時候不合時宜地生出,她心裡驟然有幾分不自在。

師蘿衣從未這般清醒地意識到——

來明幽山的三年,卞翎玉不過一屆凡人,他什麼都沒做,卻因為風雲人物的妹妹,同時被喜愛卞清璿與厭惡卞清璿的人針對。

過去的自己何嘗不是另一個薛安?同樣因為卞清璿做的一切,理所應當對他加諸罪惡。

師蘿衣心中微微窒悶,蒼山鎮風雪肆虐,樹下的少年病骨支離。

少女注視他良久,默默地在掌中掐決,以老榕樹布陣,為樹下的人隔絕了風雪。

她看見卞翎玉認真削桃木的動作,覺得這個人又冷又傻。

她心想,削桃木有什麼用呢,他還不如真像薛安說的,乖乖跟緊他妹妹,尋求卞清璿庇護。

怕他這麼笨被凍死,她也隻好在樹上待了一晚,看他不眠不休削桃木。

*

榕樹下,卞翎玉削著桃木的手頓了頓。

滌魂丹的作用,一到夜晚便會消失,那丹藥就像催命的毒,提前消耗他的身體,也注定對他越來越沒效果。骨刺早已縮回他的身體中,蝕骨的疼痛密密麻麻,他如今就跟普通的凡人沒兩樣,甚至更加虛弱。

他已困在這樣的無力身體中數年,連薛安都對付不了。

他也不屑對付薛安這樣的東西,他此次的目標,是為禍人間的不化蟾。

卞翎玉知道卞清璿在等什麼。她在等他死心,在等他回頭,放下心裡那個永遠不可能看他一眼的人。

卞翎玉聽說過凡人熬鷹,他就如卞清璿打算生生熬到臣服的那隻烈鷹。

他有時候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能等那少女多久,三年,五年,還是十年?

他其實也沒想過要一個答案。

可興許他骨子裡生來偏執傲慢,縱然這樣,他再厭煩自己,仍舊固執停在原地。

風雪停下來的瞬間,寒意消散,絲絲縷縷的溫暖回流進身體裡。

卞翎玉握匕首的手緊了緊,以他此刻凡人的身體,他看不見陣術法來源,也覺察不到五行運轉。但他知道定有異樣。

羊圈的小羊還在可憐巴巴地嚎叫,卞翎玉憑借強大敏銳的直覺,抬眸朝樹上看去。

然而榕樹枝繁葉茂,什麼都看不見。

卞翎玉輕抿薄唇,眸中泛出涼薄的冷意。

樹上的人,會是誰?他蹙起眉,在心中評估出現在蒼山鎮的東西,到底是正是邪。

掌心微微用力,卞翎玉不動聲色讓桃木劃破自己的手,令鮮血浸沒桃木。旋即他重新坐回樹下,等著那東西露出馬腳。

然而後半夜,始終不見那人有動靜。

那個虛空中的法決,溫柔地讓他免受風雪侵襲,安然過了一夜。

天亮之前,他覺察法決消散,卞翎玉再看榕樹,赫然發現,那人已經悄無聲息離開。

晨光熹微,天色漸明,吃下的大量滌魂丹再次在第一縷陽光灑滿大地時生效。

骨刺不聽話地從他袖中鑽出,殘暴地去掠殺那人殘存的氣息。卞翎玉身體越來越差以後,便不怎麼容易控製它。

然而當骨刺觸到昨夜少女的藏身之地,瞬間褪去了尖銳可怖的刺,變成一截白骨,病態地將那一枝樹乾死死地纏繞禁錮。

卞翎玉臉色一僵,意識到什麼,臉色有些古怪。

“回來。”他訓斥。

骨刺不理他,貪戀地吸取少女殘留的氣息。

“我讓你回來。”卞翎玉冷著臉,乾脆掰斷自己一截骨頭。那骨刺見他這樣狠心,總算畏懼,放開樹乾,縮回他身體中去。

卞翎玉捏著斷骨,就像過去幾年那般告誡自己:你到底在想什麼?縱然她支了一夜的法決,也絕不是為你取暖。仙軀也會怕冷,彆肖想,彆抱期望,她有喜歡得生死相隨的人,彆讓自己落得更加狼狽不堪。

你那日那般歡喜,可最後得到了什麼?

她與薛安並無不同,不管是喜是嗔,終歸不是對你的情緒。她比薛安更加可恨!

他們這些仙門弟子,本就隻是無聊時的順手玩弄。

想通以後,他壓下心緒,撿起地上削好的五把桃木小劍。

今日或許就該進入清水鎮,兒女情長,對他來說,是最遙不可及與沒必要的東西。

師蘿衣對他來說,沒有那般重要,他還有必須要去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