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1 / 2)

好運來 烏合之宴 6816 字 2023-04-05

第17章

黎嘉譽今天情緒格外高漲,動作幅度大,話也多,陷入一種詭異的亢奮,這也屬於他病症的一種,但平常並不常見,他日常都是在暴躁和低沉中切換情緒,或者暴躁更多一點。

李浩淼跟著他很久了,也不知道他正常時候的樣子該是怎樣的,這樣的亢奮實在少見。

黎嘉譽整理著那一些粉紅色的創可貼,上麵印著小熊的圖案,很幼稚,又沾惹一些灰塵,是周五下午許檸給他,又被他扔進垃圾桶的那些。

這些東西像一劑一劑的腎上腺素,光是看見就讓他興奮。

即便是他昨晚從堆滿落葉的垃圾桶裏,打著手電找出來的。

還好沒有下雨,它們沒有被淋濕。

他貼在傷口上給許檸看,沒有為什麽,就是想給她看,還想問她,看見他新的發色了嗎?如果他問的話,許檸大概會給他回應的,畢竟她都會送給他禮物,肯定也會回答他的話。

“我覺得真的很奇怪,老大好像中邪了。”陳昕抬抬下巴,示意李浩淼往黎嘉譽的桌洞裏看,從來不學習的老大,書桌裏竟然有兩本嶄新的題集。

光是從垃圾桶裏撿創可貼就已經夠奇怪,現在竟然還開始學習了。

“學習是好事。我們得支持。”李浩淼搖頭晃腦,顯然沒有意識到黎嘉譽問題的嚴重性。

兩個人看著黎嘉譽整理完創可貼之後,又開始亢奮地整理書桌,把裏麵的書本和習題擺正,直到威哥點了幾個人去辦公室,說要談話,其中就有黎嘉譽一個。

辦公室裏的學生剛走一批,大概十個人,和黎嘉譽一樣,又進來十個。

裏麵就有許檸,顯然是要說課後輔導那件事。

人圍成一圈兒,窗外的風都透不過來,氣氛多少有些嚴肅。

年級主任也看見黎嘉譽的發色了,有些頭痛,問許檸:“許檸要不換個人?”

“我覺得齊菲菲就不錯,挺安靜一個小姑娘,你們兩個應該能說得來,兩個女生也方便。”李麗娟也說,她又補充,“黎嘉譽這邊找個男孩子,像沈懌檀、嚴廣澤都挺好的。”

她們把目光看向許檸。

李麗娟教了許檸一年時間,大概也能摸清她的性格。許檸學習努力,人也很善良,但不懦弱,是個很有自己主見的孩子,分得清好壞,不會給自己多找麻煩。

黎嘉譽實在是太難搞,就連校長都壓不住他,今天的檢討做的比他的考試成績還要爛,校長氣得不行,也沒多說什麽,說也沒用,他願意站台上做檢討已經算是給麵子了。

真輔導起來,許檸還不得讓他氣哭。

而且換個同性同學,的確更方便一些,之前有幾個都換了。

嚴廣澤當即後退兩步,頭搖得飛起。拜托,他之前才被黎嘉譽扣了一腦門的飯菜,教黎嘉譽還不如要他死。

沈懌檀嘴角一抿,像他這樣的人,給不如自己的人輔導就已經大不願意,不要說換成黎嘉譽這個麻煩,但是也不希望許檸跟黎嘉譽接觸,於是悄悄甩個眼色給她。

換做以前的話,他私心裏其實巴不得許檸對標黎嘉譽,要是黎嘉譽能把許檸的成績拖下去就更好了。

但是現在,他莫名不想……

許檸把他們的動作都看在眼中,心裏有點兒為黎嘉譽難受,其實他也沒那麽差吧,脾氣古怪,就是生病的原因,她剛要說話,便聽旁邊黎嘉譽開口。

“為什麽要換?”黎嘉譽上前半步,咄咄逼人問,“為什麽要把我換給別人?”

威哥拉他一下,將左手茶杯放在桌上,笑罵他:“你個混小子,還好意思問為什麽?你這脾氣,哪個小姑娘受得了。換個男生我還不用怕你萬一把人家惹哭。”至多兩個人打起來罵起來。

“我不願意。明明一開始說好的就是許檸,你們也不問我的意見?”黎嘉譽喊,他白皙的皮膚染上一點激動的淡粉。

情緒高漲的時候,他話多,語速也快,心裏想的藏不住,有什麽都說。

幾個老師緘默,他從來沒在學習之類的事上有過這份執著,畢竟怎麽安排他都是不學的,是誰也無所謂,以為這次也是,怎麽非要許檸呢?

“你願意,也要看看人家許檸啊。”威哥語重心長。

年級主任不願意把禍水引到許檸身上,許檸要是真開口說不想輔導黎嘉譽,兩個人多半要結梁子,連忙拍板:“行了行了,聽我們安排吧,誰不一樣,這裏麵誰不是學習好的,輔導你綽綽有餘,我的意思是……”

黎嘉譽沒聽完,就轉過頭,問許檸:“你也這麽想的?你也嫌我煩,不要我,要換人?”昨天給他買練習題,是因為要換人,所以愧疚?用來補償他的。

李麗娟眉頭一跳,有種不好的預感,她執教這麽多年,也不是沒見過這種場景。多半發生在兩個學生早戀,老師逼著兩個人分開,其中一個人不願意的時候。

黎嘉譽,不能喜歡許檸吧?

分開!必須分開!

所有人都在說話,黎嘉譽質問後,許檸終於能插上一句:“謝謝老師們的關心,我覺得我可以教黎嘉譽同學,如果不合適的話,我會來找老師們換人的。”

她無論是表情還是眼神,都坦然,沒有一點不情願。

剛才大家的反應她都看見了,除她之外,沒人願意帶黎嘉譽,而且她早就打定主意幫他一點,前提是黎嘉譽不會給她找太多麻煩。

畢竟這要占用她課後複習的一個半小時來幫助他,每天一個半小時,足夠她和白蒙拉開差距,許檸額外就要用更多的精力來補足。

她不是聖母,她也希望儘力幫他提高成績,最好能去一個大學,但不會犧牲自己的未來,自己的目標不會動搖。對黎嘉譽的憐憫和學校的五百塊補助還不至於讓她把聯考第一的位置拱手讓給白蒙。

事在人為,她和黎嘉譽都要儘力。

誰也沒想到許檸會接受黎嘉譽。

但兩個孩子都同意,一開始說的就是按照考試名單分配,事情也隻能這麽辦。

黎嘉譽緊握的拳頭漸漸鬆下來,睫毛跟小扇子一樣一顫一顫的,不再說話。

沈懌檀的目光在許檸和黎嘉譽臉上掃了一遍,莫名堵得慌。

剩下的人就比較好安排,年級主任最後又囑咐一遍,格外壓重語氣對著黎嘉譽說:“要好好學習,不要浪費大家的時間。”

然後才叫大家都散去。

幾個人依次走出辦公室,大家看黎嘉譽的眼神都有點兒不對。

早前就有八卦,說黎嘉譽在校食堂為許檸出頭,還接受了許檸的東西,可能是有點意思。

現在又點名非要許檸幫他課後輔導,八卦大概要坐實。

換別的學校來講,像黎嘉譽這種不學習愛鬨事的學生,早戀問題也很嚴重,女朋友一撈一大把,畢竟不學習真的很閒,不談戀愛乾什麽呢?

人在成熟之前,對於這種張揚的少年是懷有向往的,他又長著一張好臉,找個女朋友這種事情對他很輕鬆,向他表白的也不少,其中好看者不乏。

但他都拒絕了,甚至拒絕的一點都不紳士,弄哭大半女生,後來流言四起,向他表白的就不止是女生了。

結果往往更慘,黎嘉譽會顧及女生不會對她們動手,男生他可不會手軟,把人往死裏打。

“我打賭他追不到許檸。”落在最後麵的人小聲道。

“我也。”

誰會追到許檸呢?誇張點說,除非第一名的位置成精,變成一個人,許檸或許會對他另眼相看。

黎嘉譽用袖子把兩本練習冊擦好,然後包上精致的書皮。

他環視班級一圈,踢踢前桌的凳子:“地上垃圾都撿起來,桌子排齊,黑板都擦乾淨。”

黎嘉譽不是說給前桌一個人聽的,整個班級馬上咯吱咯吱響起來,幾個值日生把地來回拖了個遍,就連剛進門來上課的老師都覺得七班今天乾淨的離譜,但但這種環境讓他上課的心情變好許多,上課都覺得更有激情。

黎嘉譽對變整潔的環境很滿意,他又摸摸剛給練習冊包好的書皮,微涼光滑的觸感貼在他的皮膚上,他趴在桌上,將下巴墊在書上,隨意撥弄桌上的一根碳素筆,期待著放學的到來。

昨晚黎嘉譽帶著許檸給他的書準備回家,路過商場的時候,透亮的玻璃和澄明的燈將他照得清清楚楚,包括他染過頭發後又生長出來的黑色發根。

他盯著那片玻璃許久,渾身僵硬,忍不住撥開發縫,黑色的發根在淺色的頭發映襯在非常明顯,許檸剛才絕對是看到了。

他的心裏被轟炸,因為兩本練習冊而修建起的快樂城堡倒塌,不完美的發色令他難以接受,尤其是被許檸看到。

她會不會將他拿作與白蒙的對比,一個尷尬的對比。

黎嘉譽回過神的時候,人已經坐在理發店的椅子上,tony老師站在他身後,問:“小帥哥想染什麽發色。”

鏡子裏圍著圍裙的人,在黎嘉譽的眼睛裏顯得麵目可憎,即便那就是他自己。他不明白,為什麽自己的情緒不受控製,自己的眼睛和心也不能,隻是剛長出一點黑色的頭發而已,沒什麽了不起的。

他已經足夠殘缺,不能接受再流露出一點的不完美。

為一個不喜歡自己的人,曾經拒絕過自己的人,有男朋友的人,他坐在了這裏,明知如果這種心思被人知道,恐怕要笑掉幾個中學的大牙,褚振大概會貼個大字報把這件事傳播開。

這倒還是次要,畢竟他隻要過了自己心裏的那關,誰嘲笑都不在乎。

實則更重要的是,許檸不喜歡他。

他甚至不能用“愛”這個字,說許檸不愛他。關注一個不喜歡自己的人,無疑是把自己的痛苦拉向更深的層次。

有人足夠愛他,那是一件好事,他也許能從這片漂浮的孤島逃離,前提是如果他也能愛上對方的話。

但是關注許檸絕對不是,她那麽受歡迎,就算換男朋友,也絕對不會看他一眼。

他不笨,雖然看不懂數學題,但他對情緒和感情很敏感,會察言觀色,知道那個人是喜歡他還是討厭他。

許檸看他的眼神裏,絕對沒有一絲喜歡和心動。

黎嘉譽也知道自己對許檸是怎麽想的,他在關注她,他一直會因為她而產生別的情緒,羞憤、憤怒、尷尬、期待等等等等,這遠遠超出安全的閥域。

他會忍不住想靠近,就像高一時候那樣。但是如果繼續這樣下去,不將苗頭斬斷,他早晚有一天會喜歡上她,愛上她,已經破掉的玩偶會變得更破舊,被丟在垃圾桶裏或者順手扔出窗外。又或者這個玩偶其實是會自己跳下去的。

玩偶有心臟。

所以他該怎麽做?他應該遠離,保護這個玩偶現有的狀態。

理發師調好染發劑,一層一層塗抹到他頭發上,黎嘉譽微微閉上眼睛,他試圖抵抗。

其實很簡單,他隻要像高一時候一樣,學會放下,又沒什麽大不了了,全世界76億人,總有一個更相配。

“小朋友,把書放到旁邊吧,不用一直抱著。”理發師開口,真奇怪,看樣子就不是好學生,還死死抱著書。

可是她送我禮物,在我生日這天送了我禮物誒。

如果他離她近一點,明年生日,應該還會收到禮物吧?

黎嘉譽搖搖頭,輕聲說:“不用了,我拿著就好。”

隻是關注一點,隻是離得近一點,許檸如果不拒絕。

——

放學之後,許檸帶著筆去七班。

今天是第一天課後輔導,幾個老師不放心,在走廊裏巡查。

七班人還挺多,年級後三十名基本都在這個班,所以留下補課的也不少。

許檸以前來過七班幾次,這次格外乾淨。

桌椅整潔,地上的瓷磚都光可鑒人。

這大概是威哥安排的,讓提前把班級收拾好,男老師當中,威哥算是心細的,配合他凶惡的臉,有種猛虎嗅薔薇的反差感。

也是因為他長得凶,所以一直被校長安排帶類似於七班這種不省心的班級。

許檸這樣想著,落座在黎嘉譽身邊的座位。

她坐的桌子,是黎嘉譽現從後麵拖過來的,被李浩淼擦得乾乾淨淨。

“上次我給你的筆記你都看了嗎?”許檸不廢話,讓他把數學書攤開,看看基礎到底差成什麽樣子。

下午她問威哥要黎嘉譽以往的卷子,威哥指指他身邊用紙糊成的牆:“看吧,他卷子都在這兒了。”

“倍兒乾淨,我都不用問警衛室要報紙了,他的卷子糊牆正好。”說著他吹了吹茶水,就著吸溜了一大口,不知道是在掩飾尷尬還是怎樣。

許檸一看,倒也是,威哥沒誇張事實,從這些隻寫了考號和姓名的卷子上,她可以探究到黎嘉譽是會一些阿拉伯數字和認得並拚寫一些漢字的。

譬如黎、嘉、譽三個字,但也不怎麽工整,筆走龍蛇,快飛出天際。

黎嘉譽從得病前一段時間開會,就沒再看過書。

他隻要一看書,就會生理性頭痛,惡心,和去醫院時候的狀態差不多。

幾個醫生講,這屬於受創後的應激創傷。

黎嘉譽對著密密麻麻的小字搖頭,β,α這些符號像一條條小蛇,在白紙上挪動:“沒有,沒看過。”

他覺得這樣也不錯,許檸多教他幾天,他多看幾天這些小東西,等到時間長了,他看到許檸,也就像看到這些符號一樣惡心了。

很不錯,到時候就不會關注許檸了。

黎嘉譽這樣想著,把許檸給他的筆記從桌子裏拿出來,摸了摸邊角,那天塞進桌子的時候動作太大,邊角磕到了一點,他試圖撫平,但是無濟於事。

咬著嘴唇,去看許檸的臉色。

她好像並不在意,在紙上飛快寫字,筆尖落在紙上發出刷刷的聲音。許檸無論是站立還是寫字,腰板都挺得筆直,表情認真,側顏姣好,散落的小撮發絲貼在白雪的麵頰上,翹起的睫毛在眼下落出一小片陰影,她像是鮮嫩純潔的梔子花,俏生生的,能掐出水來。

黎嘉譽移不開眼,她真好。

許檸停下筆,他趕忙收起目光。

是高一最基礎的入學測驗題,許檸把紙推過去給他看:“這個會不會?”

她的筆跡和她的人一樣,娟秀整潔。

或許是她人好,黎嘉譽覺得她的字也好,那些歪歪扭扭小蛇一樣的符號,不再叫囂著要從書上鑽出來,拱進他的腦子裏了。

“會。”黎嘉譽提筆,寫得飛快,許檸連忙用自己手裏握著的筆去輕輕敲黎嘉譽的右手,“慢一點慢一點,好好寫,寫這麽草要扣分。”

黎嘉譽聽話,嗯了一聲,放慢速度,工工整整去寫。

“練過字嗎?”許檸低頭趴在他旁邊看他寫了一會兒,又問。

筆觸鋒利,結構優美,像是專門練過。

黎嘉譽筆頓了頓,回憶湧入腦海,狹小的房間,十幾個來來去去的老師,永遠做不完的題以及上不完的課,良久才又嗯一聲。

許檸笑起來,露出一對酒窩:“真好看。慢慢寫。”

黎嘉譽臉騰一下脹紅,筆沒握住,吧嗒掉在桌上,連忙又撿起來。

隻是寫得更慢更認真了。

許檸手撐在下巴上,看著像小學生一樣努力的黎嘉譽,心裏默默歎氣。

事情比她預想的好辦多了。

有點基礎,還聽話,隻要誇一誇就會乖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