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2 / 2)

好運來 烏合之宴 6816 字 2023-04-05

許檸連著出了三道題,黎嘉譽卡在第三道,握著筆,紅著臉,盯著紙,三分鍾一動也不動。

基礎大概就是到高一上冊第三單元。

她翻開筆記本,開始給他講。

黎嘉譽實在太安分,幾個路過的老師忍不住探頭探腦,覺得稀奇,李麗娟看得更怕了,覺得黎嘉譽多半是喜歡許檸,都為她好好學習了,這不是喜歡是什麽?

真可怕。

太陽逐漸西沉,轉眼到了下午六點,幾個老師挨個班級通知時間到了,大家可以收拾東西回家,垃圾記得帶走。

有的如蒙大赦,有的意猶未儘。

許檸甩甩發酸的手,大致了解黎嘉譽的整體情況。

他可能有一些閱讀障礙?或者是別的什麽,在書上的東西看不明白,一問臉就發白,她寫在紙上講一遍,他就清楚許多,也能聽進去。

“時間到了,今天講的東西你記得好好複習,明天我們講物理。”許檸提起包準備走,黎嘉譽連忙站起身追上去,跟在她身後。

許檸走快他也快,許檸走慢他也慢,就保持兩步的距離跟在她身後。

許檸察覺到他亦步亦趨的動作,忍不住轉身,黎嘉譽也停下,揪著單肩包的帶著,眼神略微躲閃。

“你現在是不是覺得我特別厲害啊?”許檸看著他的眼睛,恍然似地問。

黎嘉譽匆匆點頭。

許檸驕傲地勾起唇角,一邊倒著走一邊跟他說:“沒關係的,你好好跟著我學習,隻要不斷學習,早晚會變成我這樣的人。”她就知道,沒有人會不愛學習,沒有人會不拜倒在知識的腳下,看吧,黎嘉譽也是!

他可真有眼光。

“真的,我小時候就覺得數學和特別有意思,還有考試,每次看到自己名字在最前麵的時候,就很高興……”許檸停頓了片刻,又補充著安慰黎嘉譽,“其實看到自己有進步的時候也會很高興啦,不一定非要得第一。”才怪。

許檸向黎嘉譽安利學習的狀態,像極了方許許日常給她安利自己的新愛豆。

她走到國旗杆附近,把書包扔下,準備熱身,跑完四百米後再回家。

因為放學後的補課,她的訓練被體委停掉,本來就要留到六點,再跑個四百米,這實在太艱苦,太不人道。

但許檸知道自己本來體育就比別人差,再不如別人努力,運動會上就是丟人的份兒。

丟人至少也不要丟太多。

許檸做完熱身,看到黎嘉譽還在,似乎要等到她跑完步,她心猛地一跳,可別了。

自己跑完步那副樣子同班的看見也就算了,黎嘉譽一個七班的算怎麽回事兒啊。

“你……還不走啊?”許檸遲疑著問他,“你家裏不著急讓你回去吃飯?”

“……”趕人的意思很明顯,黎嘉譽再不走,他就是大傻子,還是個惹人嫌的大傻子。

“走,這就走……”黎嘉譽把準備放下的書包又背上,轉身向校門的方向走去。

許檸忽然想起什麽,喊住他,衝他揮手:“黎嘉譽!拜拜!明天見!”

黎嘉譽轉過身,少女站在操場上,校服被晚風鼓起,他的心臟不可抑止地顫動起來,不敢回複,逃跑一樣地走了。

他跑了很遠,直到隻能遠遠看到學校國旗杆變成一條細線,那種驚鴻一瞥的眩暈感還未褪去。

黎嘉譽倚在小巷的牆頭,點了支煙往唇邊送,手指抑製不住地顫抖。

事情越來越嚴重了,甚至比他想象中發展的還快。

黎嘉譽閉著眼,讓臉頰貼在冰冷的牆麵上,試圖冷靜。

“嘿,小子,錢交出來。”有人走過來,衝他流氣地吹了個口哨。

黎嘉譽睜開眼,許檸向他說再見時候的麵容散去,取而代之是三個黃毛,他惡心的不輕。美好的事物一瞬間被糟透了的東西打破時候的惡心,很難講明。

老城的治安不好,破舊的地方在夜幕後經常會有這樣的小混混出沒,如果是個雄壯的男性,他們不敢輕舉妄動,但對於未成年學生和落單女性,就沒有那麽多顧及了。

所以黃昏之後,大家都儘量走大路,避免不必要的麻煩。

黎嘉譽雖然是個一米八五以上的男性,但穿著校服,值得一搶。

他支起身子,讓肩膀撐在牆麵,吞吐一口手中的煙,明滅火星和吐出的煙卷模糊了他的臉,隻隱隱約約窺見那張五官深邃的臉和銀白色半長的發,在暗色中如希臘雕塑一樣神秘而俊美。

黎嘉譽半闔著眸子,極度冷淡不悅:“人到中年,還以打劫為生,真丟人呢。”

“呦嗬,脾氣還挺臭,看你年紀小就不跟你計較了,錢乖乖交出來叫聲好大哥就讓你走。”

另一個輕輕碰了碰他,表情猥褻,綠豆眼裏閃著興奮地光:庡?“我看這小子長得不比女人差,性格還挺帶勁兒的,要不咱們……”

話沒說完,人就倒在地上,捂著掉落的門牙哀嚎了。

警察接到報警到的時候,三個混混抱頭蹲在牆角,不同程度地受了輕傷,嘴賤那個滿口牙被打掉了。

……真不知道是誰打劫誰……

徐警官心情複雜,讓幾個輔警把三人帶去警局,打眼看到黎嘉譽的臉,心想這是熟人啊。因為打架鬥毆,可沒少見麵,但還是挺有正義感的。

“早點回家吧,天也不早了。”徐警官拍拍黎嘉譽的肩膀道,他明天把獎旗直接送到學校,好好表揚一番,這麽多次了,他也知道這孩子叫什麽,哪個班的都清楚。

年輕男孩或多或少都喜歡被當眾表揚,滿足英雄感。

“嗯。”黎嘉譽點頭,徐警官又叫住他,粗黑的眉毛皺起,“少抽點兒煙。”然後揮手,“去吧。”

黎嘉譽置若罔聞,甚至當著他的麵一挑眉,得意地又點了一支在夾在指尖,衝他晃了晃。

徐警官慶幸他還好不是自己的孩子,不然他恐怕要把皮帶抽折咯。

黎嘉譽掃了一輛共享單車,到家時候天已經完全黑透,別墅裏燈火通明,每間房都亮著,透窗可見來往忙碌的人影,熱鬨有人氣,堪比過年。

平常裏麵隻有他一個人住,餐廳臥室兩點一線,燈也隻開一盞。

黎嘉譽大概猜得出是誰回來了,不由得意外。

他一進門,臉上就被狠狠扇了一巴掌,來人用了十足的力氣,他能嚐到口腔裏的血腥味兒,頭也被扇得偏了過去。

“還知道回來?幾點了?”

黎嘉譽指尖擦掉嘴角的血跡,麵無表情地看過去。

遠處的樓梯上站著一個長相平凡的少年,和他一樣年紀,看他的眼神帶著嘲弄和傲慢,遠處沙發上,坐著這個家的女主人,也是他生物學上的母親,端莊優雅,和他六七分像,溫聲細語讓他麵前的男人好好和他說話。

至於眼前的男人,是他父親。

好久不見,給了他一巴掌的父親。

“我在國外,每天都聽說你在學校做的好事,你不要臉,黎家還不要臉嗎?不知道你是怎麽被教育的。”

“怎麽,你是在怪我沒教育好他?”手杖敲擊地磚的聲音,伴隨著蒼老卻中氣十足的聲音傳來。

是黎金沛。

黎化雲,也就是黎嘉譽的父親,連忙低頭說不敢。

“爺爺,爸不是這個意思。”站在樓梯上的少年連忙開口。

“你閉嘴,黎家沒有你說話的份兒。”

少年的表情尷尬,怨怒地暗看黎嘉譽一眼。

“爸,嘉樹也是您的孫子。”

“是啊,嘉樹是您從小看著長大的,怎麽能不能在黎家說話。”

剛才鵪鶉一樣的夫妻倆連忙維護。

黎嘉譽摘了書包扔在沙發上,衝他們冷笑:“是嗎?據我所知,黎嘉樹和我完全沒有血緣關係吧。”

“上次見麵時候還是過年,距今已經八個月了,八個月沒見,一通電話也沒有,現在想起管教我?你們配嗎?”

黎化雲咬牙切齒,暴怒不堪,抬手又要打:“我是你的父親,當然配!”

蘇夫人,也就是黎嘉譽的母親趕緊攔住,嗔怪地看向黎嘉譽:“嘉譽啊,快給你爸爸道歉,我們怎麽會不管你呢,是你弟弟妹妹們那邊事情太多,分公司又在國外需要人打理,實在太忙了,這不,昨天給嘉樹過完生日我們就飛回來了。”

黎嘉譽心中一痛,像是沉溺在水中的人被狠狠攥住了心臟和肺部,氧氣半點都供給不上,身體也驟然失去力氣。

他嘴唇顫抖,質問道:“到底,到底昨天是黎嘉樹的生日還是我黎嘉譽的生日?”

從零點等到二十四點,一句電話裏的問候都沒有,他每隔幾分鍾都要看一看,是不是錯過了,是不是他沒聽見,更甚至想是不是他欠費費,所以才接不通。

不是忘了,也不是太忙,更不是各種各樣他給找好了的理由,是因為這個生日是屬於黎嘉樹的。

這些話他都不會說,沒必要,把他的卑微和期待像笑話一樣說出來嗎?會像個可憐蟲。

好吧,他其實也不該報有這種不切實際的期望,畢竟這麽多年,都這樣過來了。

蘇夫人和黎化雲的臉色都一僵,表情訕訕,說不出話。

說來話長,當年黎家在偏遠山區捐贈了一座圖書館,為了立穩慈善的形象,懷孕七個月的蘇夫人和黎化雲一起去參加了剪彩儀式,以表達對公益事業的重視。

但是天有不測,彩是中午剪的,山路是下午滑坡的,擋住了出山的唯一一條路,蘇夫人也受到驚嚇早產。

當地醫療條件不好,隻能就近在一家私人診所接生。

黎嘉譽就是在那個時候狸貓換太子,被來幫忙的賭鬼老婆用自己孩子交換了。

那個孩子也是佚?早產,因為營養不良,沒生下幾天,黎嘉譽從小不愛鬨,抱走了也不哭,所以神不知鬼不覺沒人發現。

直到後來,黎嘉樹和黎家人越來越不像,才引起懷疑,黎嘉譽在十三歲的時候重回黎家。

那時候加上換進來的黎嘉樹,黎家已經有三個孩子。

二兒子黎嘉奕,小女兒黎嘉寧,個個漂亮優秀,像是公主王子,接受的也是精英教育,滿口英倫腔,會馬術會高爾夫會華爾茲,黎嘉譽瘦巴巴窮兮兮,一個連十以內加減法都算不明白的人擠進來,成了大哥。

他幾乎三年沒出過那間小小的房間,但還是追不上他們。

他們也隻給了他三年的時間,他不太精湛的馬術,難以過關的外語,讓他們的眼睛裏充滿失望。

所以一家人遷移到國外,唯獨留下了他。

“媽媽,媽媽明天就補給你,實在是太忙了,忘記了,下次一定不會……”蘇夫人愧疚地要撫上大兒子的臉。

“不用了。”黎嘉譽甩開她的手,發出啪的一陣響聲。

黎嘉樹衝上來扶住蘇夫人,對黎嘉譽怒目而視:“你給媽媽道歉!”又關切地看著蘇夫人,小聲問:“Mum,還好嗎?”

蘇夫人搖頭。

其樂融融,母慈子孝,他們才像是真正有血緣的一家人,從來都是。

黎嘉譽眼眶發紅,也許是氣的,喘息幾口氣後,像是得救,他的嗓子抻著,儘力減去顫抖,大聲道:“你也不用說對不起,嗬,我根本不在意你所謂的生日或者禮物,我有自己的朋友,我過得很好,我也收到了禮物,非常好的禮物,不缺你這一份。”

他不止是在告訴這一家三口,還在告訴自己,他好得很,他收到了最好的禮物。

“你過得好,哪樣不是我們黎家給你的?你吃的用的穿的戴的,不都是出自我們!”黎化雲惱羞成怒,大聲斥責,“你有本事滾出這個家,什麽都不用我們的啊?不然就閉嘴!一個精神病,還有臉和你老子頂嘴。”

就連黎金沛都覺得這話有點過分。

黎嘉譽回來三年,但是身上的寒酸氣不改,什麽東西都是能用就行,就單單說腳上那雙白色板鞋,價格和黎嘉樹現在穿著的限量名牌價格差了幾百倍不止。黎嘉樹一雙鞋,抵得上黎嘉譽一年的花銷。

黎金沛有很強的宗族血緣意識,自從黎嘉樹的身份大白,在黎金沛的眼裏他就是外人,外人都這麽奢侈,黎金沛實則很不爽,倒寧願這些錢砸到黎嘉譽身上,至少再不爭氣也是親生的。

“你少說幾句。”黎金沛指著黎化雲的鼻子說,又對黎嘉譽道,“你也不要說話了,回你的房間去。有外人在,不要鬨得太難看。”他淡淡瞥了一眼黎嘉樹。

黎化雲很怕這個父親,他本身才乾平平,全都仰仗著黎化雲,當然不敢忤逆。

一句精神病,黎嘉譽腦子裏的那根弦咚一聲繃斷。

“精神病,我是……精神病……”黎嘉譽失神地喃喃。

“你就是!”黎化雲見他受到刺激,得意道。

黎嘉譽一把衝出門外,跑向夜色裏。

隻有蘇夫人追了追:“小譽,不要這麽想不開,你爸爸就是說氣話的。”

“讓他走!讓他滾!我沒他這個兒子,丟人現眼。”黎化雲發話,蘇夫人為難地不知怎麽辦好。

黎嘉樹扶住她:“mum,不要擔心,大哥生活不下去了,肯定會回來的。”

黎金沛扶著拐杖,重重坐在沙發上,冷眼看著剛才的鬨劇,動了動眼皮對黎化雲說:“現在定機票,滾回英國去。”

一個無能衝動的兒子,一個懦弱聽話的兒媳,還有一個狼子野心心胸狹窄的非親生孫子。

他甚至有時候想,當年要是黎嘉譽沒被換,會不會是他優秀的繼承人,或者這兩口子一開始把人找回來就由他來帶,結果把人弄得瘋瘋癲癲,他們甩手跑了。

黎家早晚要敗在這些人手裏。

“爸,我們這次回來,是給嘉樹辦理手續的。”蘇夫人小聲說。

黎金沛眼不見為淨,不再理他們,叫人盯著黎嘉譽,在外麵別死了。

黎嘉譽踉蹌著跑下山,今天,明明是個很好的日子,怎麽變成這樣了。

他才不是精神病,他很好。

黎嘉譽解鎖手機,翻出通話記錄,從最後一通挨個倒著打過去。

嘟嘟幾聲後,那邊接通了,是個產品推銷員,大概在和同事聚餐,喝得口齒不清。

黎嘉譽急切地問他:“我是神經病嗎?我是嗎?”

推銷員嘟囔幾句,跟撞鬼了似地罵道:“神經病。”然後掛斷電話。

黎嘉譽不死心,大滴眼淚溢出來。

他的通訊記錄很少,李浩淼他們和他聯係也不會用打電話,所以一眼就能看到底。

幾通紅色的未接來電格外刺目。

他蹲下身子抱住自己,顫抖著撥了出去。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