願一帆圓滿的一世,卻不曾想過,佛祖如此寬待她。
溫柔的吻從她的臉頰一路蔓延到她的唇瓣。
沈靜姝倏爾睜開眼睛,略顯慌張地想要推開眼前的男人。
她知道記憶裏,昨晚他們如膠似漆地纏綿了許久。
可那時的感覺終究不如現在這般親自體驗來得激烈。
她的肌膚都在顫栗,原本淡然的目光也在飛快地閃爍著。
溫熱的臉龐浮現出嬌羞的紅暈,她推拒著他,在他迷迷糊糊,似醒非醒中道:“一帆,別這樣。”
“我......我還有點累。”
明明語氣還是那般溫柔,可沈一帆卻頃刻間睜開了眼睛。
他所有的睡意消失無蹤,而是快速地翻身,撐著手臂將她納入身下。
晨曦的窗子透進來淡淡的光亮,他甚至於連她的麵容都瞧不清楚。
可是他卻死死地盯著她那雙眼眸,漆黑,清透,如水般的沉靜。
是她,是她,他不會看錯的。
沈一帆忽然就慌了,這種慌來源於他心裏圓滿後的恐懼。
他駭然地盯著她,眸色漸漸變紅,變深,變得淒涼而孤寂。
“是這偷來的一世要到頭了嗎?”
“竟然連你都回來了?”
“嗬,老天爺真是大方啊。”
“我祈求那麽久,怎麽也改變不了的遺憾,竟然在這最後一刻也滿足我了。”
沈一帆說完,那被淚水淹沒的眼眸瞬間黯淡下去。
一滴一滴的眼淚落在了沈靜姝的臉頰上,那麽滾燙,卻又那麽令人悲傷。
她感覺到自己的肩骨好疼,因為他的雙手緊緊地禁錮著她,哪怕他嘴上說著認命,其實心裏執念依舊如同困獸,那麽激烈而勇猛地衝撞著,恨不能留住她,留住他此刻所享有的幸福。
“一帆,別這樣。”
“你冷靜一點,是我回來了。”
“我不會突然消失的。”
她很肯定地道,這不是夢魘,這也不是心魔所致的幻境。
這曾是她願自己的魂魄舍為佛前燈芯,祈求佛主給他的一世圓滿。
就在剛剛那一刻,沈靜姝終於明白,為什麽自己會重生了。
因為在沈一帆的世界裏,沒有真正的她,他這一生便算不得上真的圓滿。
想到這裏,沈靜姝燦然一笑。
沈一帆看著她那拈花一笑的模樣,整個人驚顫著,不敢置信地僵在原地。
片刻後,沈一帆無力地伏在她的身上。
他突然像一個委屈到不能再委屈的孩子,埋首在她的頸窩哭泣不止。
那“嚶嚶”的聲音,如同剝去歲月磨礪出來的風霜殘殼,找回了初心所向。
滾滾而落的淚水打濕了她大片的衣衫,可是她卻在他的哭聲中感覺到無比安寧。
佛曰:殺惡人易,渡惡人難。
他滿身殺孽,她怕他來世依舊孤苦,這才願舍棄與他輪回再見的機會,隻求他能得一世圓滿。
或許佛祖早就明白,渡化他,便隻需讓他甘願為情而變,找回向善的本心。
世間本無厄事,但易生出厄心。
他們都已經尋回了心之所向,一切苦厄皆已過。
餘生,她會讓他一直幸福下去。
就在沈靜姝如此感思深想的時候,隻聽抽泣中的沈一帆難以扼製地道:“是心慧......是我們的......女兒,是她告訴我,隻要我願意用餘生來修行,便會有希望再見到你。”
“我聽聞前往天竺的苦行僧是最苦的修行,便將餘生都耗在了那裏。”
“蒼天果真沒有負我。”
“怪不得......怪不得我後來一直都沒有再見到你。”沈靜姝呢喃道。
日日夜夜為凡塵眾生亮著心中那點祈願的時候,她本以為他會再出現的。
可他卻自那日從她麵前走過以後,便不曾來過寺裏。
想不到,在她不知道的時候,在她苦苦挨著日夜不熄的時候,原來他也走上了一條苦修之路。
圓善大師偶然在她麵前提起過,說是背負著愛意的修行者,善念一起,便不會寂滅。
原來這背後,還有這樣深的一層意義。
沈一帆聽到了沈靜姝的呢喃。
他驀然睜大眼睛,緊緊地握住她的手,直視著她的雙眸道:“你是說......你原本是可以看見我的?”
沈靜姝望著沈一帆的眼睛,那裏麵深黑如墨,明明暗沉得嚇人,可她卻從裏麵看出了一束光。
那光灼熱異常,將她籠罩其中,不容她有片刻的遲疑和狡辯。
沈靜姝垂下眼瞼,心道如今這般,又何須讓他知道了,徒生傷感?
可她尚未理清措詞的時候,沈一帆冷冽的吻便落了下來。
他吻得十分認真,蠻狠,甚至於是凶狠。
唇齒之間的碰撞,讓不適應的沈靜姝感受到了一絲迫切的心焦。
他還是那麽地狂傲不羈,哪怕掩藏得再好,骨子裏的凶狠卻不容置疑。
沈靜姝輕哼著,體會到了窒息般的痛愛。
她艱難地忍受著,片刻後,他抽離了。
他的眸光一如既往地深,甚至於比之前還要讓她忌憚。
隻見他目不轉睛荒地盯著她,窗邊的光越發亮了,她再也無法掩飾自己閃躲的目光。
而他卻在此刻低沉難安地道:“你到底還想騙我多久?”
“靜姝,告訴我。”
“告訴我所有的一切,我再也不要,從別人的嘴裏聽到有關於你的一切。”
“那樣的感覺,心如刀割。”
明明是......熟悉的話。
她曾在心裏百般千般地對自己說,那種想見不能見的滋味也是如此。
可聽聞他這般哀哀地講,仿佛所有的過往如潮水襲來,她再也遏製不住抱住他小聲啜泣。
感受到懷裏傷心的人兒,沈一帆忽然又恨自己的固執了。
問不問又有什麽區別?
橫豎她經曆的那些,難不成他能替了她不成?
終究是有些遺憾和痛苦,就算是重來也不會改變。
而他唯一能做的,便是牢牢地抱著她,把握住現在。
“對不起。”
“靜姝,我不問了。”
“我很開心,開心到不知道如何形容,隻要想到,此刻在我懷中,抱著的是真正的你。”
“而我還有機會,還有時間,一一彌補我們錯失的那些幸福,這對我而言,便足夠了。”
他什麽都不問了,不問了。
沈一帆閉上眼睛,深深地嗅著沈靜姝發絲上的清香。
他沉浸在那繾綣的溫情裏,感受他們彼此心心相印的愛意。
不論他們曾經都經曆過什麽,說出來的那一刻,何嚐不是在彼此的心上劃上一刀。
感動和血並流而出,像枯枝藤蔓一樣牢牢地緊箍著五臟六腑。
那樣壓抑的痛苦和浴血而飛的快樂,不會是他想要的。
沈靜姝從一開始就明白,所以她不說,也不問。
她隻是想好好地跟沈一帆過完這一生,生幾個孩子,然後白頭偕老。
於是,自沈靜姝和沈一帆成親以後,京城裏如膠似漆的夫婦就此出現了。
而向來溫文有禮,謙遜和煦的小沈大人突然變成了寵妻狂魔,成了狂傲不馴護妻名流。
然而,當沈靜姝連著生下三子的時候,這小沈大人快要把周遭的寺廟都求遍了,據說是想求一個女兒。
眾人癡笑芸芸,隻覺這小沈大人想女兒都快想魔怔了。
太子即位後,改國號:晉安。
於晉安六年,成親八載後的沈氏夫夫終於迎來一女,取名:沈心慧。
自此,小沈大人沉迷於寵女模式。
眾人芸:沈大人這一生風光霽月,可卻不小心崴了腳,接連栽在了沈家女的身上,於是就此沉迷,日漸瘋魔。
番外十:沈家有女(帆寵女篇)
沈心慧是被嬌寵著長大的,凡是她想要的,她爹和三個哥哥總是想方設法地給她尋來。
不過沈心慧自幼聰明伶俐,就算一直被團寵,然而卻並未養成她驕縱的性子,相反她除了吃穿用度精致些,尋常也就喜歡踏青遊玩,研讀詩書。
可這樣的日子一直到她十二歲的時候就戛然而止了。
因為那時,她的表哥蕭鳳天從邊關回京了。
蕭鳳天自幼在邊關長大,那地方天高地闊,駿馬飛馳,讓人無限暢想。
蕭鳳天對這唯一的小表妹很是喜愛,她想要什麽,便買什麽?她想問什麽,便答什麽?
為了不讓小表妹覺得他生活的地方枯燥乏味,他還挑了不少有趣的事情說。
如此一來,沈心慧便鬨著要去邊關。
沈靜姝自然不允,可沈心慧卻百般鬨騰。
受不住女兒鬨騰的沈靜姝找沈一帆訴苦道:“都是你慣出來的。”
“關邊是什麽地方?”
“她一個小姑娘竟然想要去,不行,這件事絕不能由著她的性子來!”
沈一帆看著妻子氣悶的樣子,當即好笑道:“你竟忘了陳家嗎?”
“皇上登基後將張金辰一乾人等同黨全部鏟除,沒有了高家的乾涉,陳祥真高中二甲進士,如今任定南府知府。”
“在他支持下,齊瀚的雲鶴書院如今鼎鼎有名,為大周培育了不少有才之士。”
“正巧我已經向皇上請命,前往定南府視察。”
“正巧?”沈靜姝似笑非笑地看著沈一帆。
“隻怕陳祥真返回定南府當知府也是你的意思吧?”
“說吧,你還背著我做了多少事情?”
沈靜姝涼涼地道,她總算是看明白了,丈夫寵女兒已經寵魔怔了。
隻怕女兒剛剛出生的時候,他就已經謀劃著,要如何培育出一個好女婿。
沈一帆陪著笑臉,略顯尷尬道:“就是給了陳祥真永寧侯府的族譜,未免陳家日後受到高家的牽連而遭人詬病,所以我便讓他就以定南府為祖籍。”
“定南府山清水秀,他留在那裏也沒有什麽不好。”
“這幾年雲鶴書院培育了不少進士,我估摸著過不了多久,皇上就會調他進京了。”
沈靜姝聞言,眉頭當即蹙起。
她想到如今煥然一新的大周,想到因為王妃而受到牽連的楚王。
一時間心思浮動,趕快感慨萬千。
“他們的命運都已經更改,不知是否還有姻緣?”
“萬事不可遵循前命,不如順其自然的好。”
沈一帆知道妻子的擔憂,畢竟鳳天也不錯。
兩個孩子正是情竇初開的時候,又愛在一起玩耍,說不定日久生情也是有的。
可他心裏就是惦念著,總想著心慧和青雲才是一對的。
時間久了,這種感覺就更加強烈了。
沈一帆伸手攬著妻子的肩膀,然後溫柔地道:“心慧不是一直想進書院念書嗎?”
“讓她不去邊關,我們就得拿出誠意來。”
“此一去,我會親自陪著她,若是有緣,那自然最好,若是無緣,也算是了卻我的一樁心事。”
沈靜姝知道,這確實已經成為了丈夫的心病。
她無奈地點了點頭,雖然心裏也想著跟去,不過想到那三個要說親的兒子們,她便隻得留下來操持。
晉安十八年夏,沈心慧女扮男裝,隨她爹前往定南府雲鶴書院求學。
沈心慧遺傳了她爹娘的好樣貌,一雙瀲灩動人的桃花眼,珠玉般的鼻子,櫻粉般的唇瓣。
一張鵝蛋臉如出水芙蓉,一頭青絲柔順烏黑。
雖然還不滿十三歲,卻已經亭亭玉立,嬌美動人。
為看不讓人發現自己是女兒身,沈心慧特意將自己的眉毛畫粗,抹了遮去光滑肌膚的膏藥,然後整日粗著嗓子學男子說話。
沈一帆來定南府視察,至多可停留三月。
期間,他還要去周圍的州府,並不能程陪在女兒的身旁。
齊瀚當年受到沈旭點撥過,一直將沈一帆視作師兄。
沈一帆帶著女兒來了定南府也隻見了齊瀚和陳祥真,請他們代為照顧女兒,並且不能將自己女兒的身份透露出去。
一個小姑娘想進學堂玩耍幾天,而且是沈一帆親自教導出來的女兒,齊瀚和陳祥真自然不會拒絕。
他們隻當是小姑娘好奇,或是想對比京城國子監的教學,因此便滿口答應,讓沈一帆放心處理公務。
於是在雲鶴書院七月入學之際,新一批甲班的學子中,多了一位名位“沈星輝”的學子。
因為學子寢房皆是二人一室,為此,齊瀚犯難了。
齊瀚詢問沈一帆的時候,沈一帆十分直白道:“不能讓旁人察覺有異。”
思慮許久,齊瀚也是害怕這沈星輝若是女兒家的事情不小心被捅出去,到時候總歸不好。
犯難的他找來陳祥真商議,陳祥真當即出著主意道:“甲班裏麵,唯獨青雲年紀最小,十歲未滿。”
“正所謂稚子童心,想必沈大人定不會心存顧慮。”
“再則,日後若有風言風語,隻當是兩個孩子一道玩耍,不會傷及名聲。”
齊瀚眼眸一亮,自然拍手叫好。
於是乎,在入學的第一天,沈星輝認識了一個即將要跟她一起同住同吃同學的小屁孩,“陳青雲。”
番外十一:初見(星雲篇))
沈星輝和陳青雲的寢房有些清幽別致,與其餘的學子寢房相隔了一道粉牆,而粉牆下有一圓形拱門可穿其而過。
寢房的前庭栽種了一顆臘梅,一顆雪梅。
而寢房的左右則栽種了幾棵桃樹,桃樹不高,枝葉稀疏,勉強在那院中的石桌旁隴上一層遮陽的陰影。
沈星輝自幼奴仆成群,從未自己一個人單獨住在別致又狹窄的地方。
她身邊原跟著一個海棠,可她嫌棄海棠說話細聲細氣的,怕暴露了身份,便不允許她跟著進來。
陳青雲原本有一個小廝照顧他的,可臨行前他爹說要讓他好好自立,於是便把他的小廝扣下了。
兩個都沒有下人照顧的家夥,就這樣帶著他們那好幾個箱籠的行李一前一後入了寢房。
沈星輝自幼跟著她爹學了一套太極劍法強身,體力格外地好。
當她隨意地整理了自己的行禮後,便端坐在門口,眸光直直地望著拱門那處。
不一會,隻見一個清雋瘦高的小公子吃力地擰著自己的箱籠走來。
他的個子不高,穿著銀灰色的直裰,挽著的頭發烏黑柔亮。
暖暖的陽光照射下來,映著他紅彤彤的臉龐,連而額頭上都沁出了細密的汗珠。
薄而粉嫩的紅唇微微嘟起,好看的眉形皺然如鉤,清亮的眼眸冷色微起,顯然心情十分煩悶。
沈星輝沒有想到,跟自己一同住的這個小家夥竟然如此可愛。
她自來熟地跑上前去,一邊接過陳青雲的箱籠,一邊開心地道:“你就是跟我一起住的陳青雲吧,我從夫子那裏知道你的名字了。”
“我叫沈星輝,從京城來的。”
“你看上去好小啊,有十一了嗎,竟然這麽小就能來甲班,可見你天資聰穎。”
陳青雲實在是提得累了,有人幫他,他鬆快之餘不免抬首打量。
隻見身邊這個嘰嘰喳喳的少年輪廓俊美,眼眸異常明亮。他那手腳輕快有力,走起路來行動如風。然而皮膚黃而黝黑,眉毛似乎也太濃了些,給人一種粗狂之感。
陳青雲微微低下頭去,來的時候他爹說了,這跟他一起同住的學子身世有些特殊,讓他多多照看。
之前他還狐疑是不是哪裏來的貴人,如今見她這般膚色,力氣又大,指不定是家道中落的書香子弟。
“你既比我年長,那我便喚你一聲沈大哥,你喚我一聲青雲便可。”
陳青雲出聲道,看在對方主動示好的情況下,他還是可以跟對方好好相處的。
可誰知道沈星輝聽聞這句沈大哥,莫名就想到她大哥,當即連忙搖了搖頭道:“我們既然是一個班的,那這等客氣的稱謂還是算了吧。”
“以後我們兩人同進同出的,少不得要互相照顧。”
“你叫我一聲星輝,我喚你一聲青雲。”
“嘿嘿,星輝,日月之光,青雲,山河之境。沒有想到,我們兩個的名字還挺有緣分的。”
沈星輝說著,愉悅地笑了起來。
陳青雲細思一番,又見他笑得歡快,一時間也被感染了,微微勾了勾嘴角。
他最是傲嬌,尋常也難得露出這樣清淺的弧度。
靦腆的笑容配上清亮的眼眸,他整個人便如那上等的美玉一般,叫人心生向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