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一語驚醒夢中人(2 / 2)

沈辭就這麽呆了一瞬,葉泠霧已迎麵走來,見他望著自己出神,蹙了蹙眉道:“沈二公子怎麽在這?”

沈辭回過神,莫名心虛起來,昂著下巴結結巴巴道:“我……我和朋友來此遊湖,你怎麽也在這,還和陌生男子一起。”

葉泠霧冷瞋了眼沈辭,道:“這位是王家二哥兒,王家老太太是你外祖母的故友,不是陌生男子。”

王戚伯上前一步,拱手道:“原來是侯府二公子,失敬失敬,在下王家次子王弘,字戚伯。”

沈辭不以為意地笑了下,勾著嘴角道:“原來是剛從犯月城上任的朝奉郎王家啊,之前聽我父親說起過,在下沈辭。”故意沒說字。

王戚伯道:“那日進侯府隻顧著拜會沈老太太,未曾見過嘉儀長公主和沈二爺,還望沈公子見諒。”

“那日?”沈辭挑了挑眉。

心裏更是不爽了,難不成沈老太太還給葉泠霧這小丫頭挑上人家了?

沈辭淡淡掃了掃二人,嗤道:“家中拜訪者眾多,王家來了怕大伯母怕記不起是哪路人,招待不周反倒麻煩。”

葉泠霧笑容凝固:這廝今天沒事吧,吃錯藥了?

王戚伯怔了怔,乾笑道:“二公子說的也是實話。”

“我這人就是不喜歡說些場麵話,要是聽不慣也隻能是憋著。”沈辭仗家世行事慣了,遇到不喜歡的人斷不會留半分麵子。

王戚伯低著頭,不敢得罪。

“不喜歡交朋友大可不必說話這麽難聽,早知寧北侯府的公子高攀不上,我們方才就當做沒遇見,直接走便是。”葉泠霧軟糯的嗓音中帶著一絲怒氣和譏諷。

她想不明白為何勳貴人家的姑娘公子,待人處事會如此惡劣,樓昭嬈柳飛燕是這樣,沈辭也是這樣。

難道就因為是小地方來的,所以就算再謙卑有禮,也要活該被鄙視,活該被看不起嗎?

沈辭臉上淡淡笑容漸漸消失,回道:“葉泠霧,你再給我說一遍。”

葉泠霧深吸了一口氣,冷聲道:“既然沈二公子沒聽見,那我就再說一遍,‘早知寧北侯府的公子高攀不上,我們方才就當做沒遇見’。”

四目相對,兩人就這樣靜靜的對峙著,沈辭心裏燒著一股火,卻見到葉泠霧眼裏的氤氳,瞬間熄滅。

好似一頭炸毛的惡獸瞬間軟了下來,他道:“我……沒那個意思,我又不是針對你。”

葉泠霧垂下眼眸,淡漠道:“我們與沈二公子不是一路人,就不多做打擾了,告辭。”

她福了福身子,轉身就要走,沈辭見狀,作勢就要去拉她,“我沒那個意思,你耳朵是不是聾了。”

話音未落,沈辭的腳踝就被絆了一下。

心中大亂的璟延兄絲毫沒有防備,隻是輕輕的一絆,直直就往地上趴去,咚的一聲——

幸好是泥土地,不然這臉都得保不住。

沈辭齜牙咧嘴地站起身,看著眼前隻及他胸膛的葉泠霧,好似剛長牙的狼崽子。

“沈公子沒事吧,怎麽摔倒了?”王戚伯後知後覺的開口問候。

“是啊,沈二公子怎麽這麽不小心,要不要回京城找郎中瞧瞧?”葉泠霧無辜地朝他笑了笑。

沈辭沒有回答,怒極反笑。

上次也是這樣,這少女看著軟軟糯糯的,實際上鋼鐵的不行,下起手來不帶心軟的。

但明明知道是這丫頭耍心眼,偏偏她又做出這一副我見猶憐的模樣,沈辭話都被堵在喉嚨裏了,硬是沒說出來。

他陰陽怪氣道:“不疼,一點都不疼!這種程度連小傷都不算。”

“既然連小傷都不算,那王家哥哥我們還是快走吧,你母親還有蘭姝姐姐可能還在等著糕點呢。”葉泠霧也不等王戚伯回答,自己先邁開步子走了。

王戚伯朝沈辭拱了一下手,連忙跟上去。

第三十五 遊湖

王家的棚席搭的不算大,但四周風景廣闊,又臨近季悠湖,景色算得上獨一份的美。

還未進棚席,王家大娘子爽朗的笑聲就已傳來,還有她那一口蹩腳官話。

——“蘭姝姑娘有所不知啊,我家二郎四歲就已會被詩經裏,從小就是被夫子誇張長大的!”

說起來王家與薑家的婚事八字都還沒一撇,王家大娘子如此明目張膽的撮合薑蘭姝和自己兒子,心裏是有一分借著薑蘭姝攀上寧北侯府這根高枝的心。

王家大娘子有這份心,王家老太太卻沒有,在犯月,薑家給王家就是提鞋也是不配的,偏偏她是養在沈老太太膝下。王家老太太看不上,也懶得去討好,這等苦差事就隻有王家大娘子做。

是以,本來隻今日需要請薑蘭姝一人就是,但王家老太太心裏卻更喜歡葉泠霧多些,哪怕小姑娘還未及笄,但男兒的婚事不著急。

要是王戚伯和葉泠霧之間真有戲的話,等個一年兩年倒也不打緊。

這如意算盤若不細推,還真不知打得如此響。

葉泠霧一進棚席,王家大娘子連忙起身招呼坐下,隨即又讓王戚伯帶著薑蘭姝去泛舟。

湖邊有許多船,大的小的都有,甚至還有帶廂房的,而湖上也早也有不少約會的兒郎姑娘們在泛著舟。

薑蘭姝打眼掃了掃,興致平平道:“我還是不去了,我從小就不太喜歡水深的地方。”

王家大娘子笑容僵了一下,忍著氣道:“不喜歡那就不去,蘭姝姑娘嚐嚐我今早做的這糕點,若是覺著好吃的話,日後我經常做了給你送去。”

葉泠霧坐在邊上沒出聲,拿起一塊糕點解饞,王戚伯看見,又拿起一塊綠豆糕道:“泠霧妹妹嚐嚐這塊,我母親做的綠豆糕最是好吃。”

王家大娘子聞言看了過去,見自己的小兒子對葉泠霧如此殷勤,腦袋懵住了。

她細細想了想,葉泠霧比薑蘭姝模樣且不說更是嬌俏,好像更好接近些。

於是她也跟著湊過去道:“泠霧姑娘也是老太太身邊養著的姑娘,上次你來王家我太忙了,照顧不周還請見諒啊。”

葉泠霧略顯慌慌道:“我不過是小丫頭,大娘子倒也不必在意我,上次在王家都挺好的。”

王大娘子越看眼前的小姑娘越是喜歡,樂嗬嗬道:“沈老太太家的姑娘就是水靈,你在這待著會不會無趣?要不和戚伯一起去泛舟玩會?”

“不用了,我……”

葉泠霧還沒來得及拒絕,卻聽王戚伯道:“泠霧妹妹方才還跟我說渝州之人善泅水,從小就是在水裏長大,不如咱們專挑個小船劃劃?”

這麽一說,葉泠霧還就來了興趣。

大船中船有船家支撐著,光坐著也沒甚意思,倒是小船還可以自己動手劃槳。

湖邊一處棚席內坐著三個少年,少年身側皆有一女使倒酒伺候著。

除了沈辭和容鈺外,還有一位穿著藍色錦袍,長相秀雅,氣質溫潤的少年——裴家十一郎裴淮,字元慶,他與沈辭容鈺二人算得上知交。

不過與這倆家有官職的貴族子弟不同的是,裴淮出身商賈之家,別看其相貌雋秀,他從小學的就是為人處世圓滑那一套。

雖是實打實的秦樓楚館常客,裴淮身上卻有著出淤泥而不染的風雅,這也是他能和沈辭容鈺交好的原因。

沈辭一腳屈起踩在椅子上,胳膊搭在膝蓋上,將剛剝好的瓜子全倒進嘴裏,又仰頭悶了一口酒。

容鈺和裴淮相互交換了一個眼神。

心裏回想著自己今日似乎好像沒招惹沈二少啊,怎麽看著他很不高興的模樣?

裴淮之道:“我說璟延,你今天怎麽好像悶悶不樂的,出什麽事了?”

沈辭蹙著眉頭沒說話,一雙幽深的黑眸緊盯著湖上那抹紫衣身影,眼睛都不帶眨一下。

容鈺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登時了然道:“我說呢,原來是見著表姑娘和別的公子遊湖約會呢!”

沈辭眸色一暗,冷著臉沒說話。

裴淮之也望了過去,笑道:“原來那位就是你們家來的表姑娘啊,雖說看不清臉,但一定是個美人兒吧,不然哪能讓璟延你牽腸掛肚的。”

沈辭扭頭看著他,忿道:“你的眼睛要是不需要可以捐給有需要的人,我什麽時候對她牽腸掛肚了?”

裴淮之聳聳肩,含笑道:“不是就不是,反應那麽大乾什麽。”

太陽被烏雲遮蓋,湖上泛舟的船紛紛朝岸邊駛回,

葉泠霧和王戚伯回來時,見棚席裏沒有薑蘭姝的影子,連忙將絨秀拽到一邊詢問,這才知道薑蘭姝半柱香前就尋了借口帶著輕菊出去閒逛了。

人不在這,葉泠霧心裏也跟著沒著落,想了想後,也尋了個借口出去,王戚伯倒是想跟上卻被拒絕了。

葉泠霧和絨秀沿著花梯田王往上,忽見一片比人還高的紫色蛇鞭菊田。挺適合幽會。

隻顧著看周圍景色,拐角處突然躥出一群身影葉泠霧都沒注意到,反應不急的她,竟直衝衝撞了上去。

“啊——”幾個驚叫的女聲交雜在一起。

葉泠霧跌坐在地上,捂著發疼的腰正要起身,卻聽頭頂傳來一譏諷的女聲。

“我道是誰這麽不知禮數,原來是鄉下來的泠霧妹妹啊,這倒也不奇怪了。”

葉泠霧抬頭看去,眼前一堆七彩八色的姑娘,方才說話的正是被簇擁著的柳飛燕,邊上還有個陰著臉的樓昭嬈。

敵眾我寡,局勢不妙。

絨秀忙扶起葉泠霧,二人齊齊行禮道:“見過小郡主,樓姑娘,還有諸位姑娘。”

柳飛燕用絲絹點了點唇角,隨即與樓昭嬈交換了個眼神,緊接著又朝邊上的幾個姑娘使了個眼色。

此時沒有沈盼兒這個愛護犢子的人在,她自然要好好挖苦一番,必不可能輕易放過。

葉泠霧注意到幾人臉上的算計,心覺不妙,但現下卻也無計可施。

這三麵都是花田,又緊靠著季悠湖,除了她們之外就沒有行人,若是真出事估計隻有喊破嗓子才有人來救命了。

第三十七 冰冷的湖

樓昭嬈端著身姿上前一步,譏笑道:“在容家私塾時我還能給沈家姑娘幾分麵子,現在沒人幫你,我看你還能在我麵前怎麽橫。”

葉泠霧一愣,繼而失笑道:“我不知在容家私塾有得罪樓姑娘的地方,也不知我在你們麵前何時橫過?”

自從入了京城,遇到愛倒打一耙的人還真不少,明明不管在哪裏,吃虧忍讓的都是她,到頭來還是成了惹人不快的那一個。

“你還在給我裝呢?”樓昭嬈道,“你對沈小侯爺的那點心思我都知道!”

葉泠霧瞳孔一震:!!!

天地良心,她什麽時候對沈湛有心思了?!

她還沒來得及辯解,綠衣姑娘譏笑著附和:“樓姑娘別拆穿啊,我倒要看看這鄉下來的商女有幾副麵孔。”

藍衣衣姑娘跟著道:“這京城誰人不知沈小侯爺涼薄孤僻,不近女色,偏偏總有人不害臊的往上湊。”

葉泠霧麵色僵住,被人圍著嘲笑的感覺她不陌生。

小時候在岱越鎮,巷子裏的小女孩就因為鄰家哥哥給了她幾顆蜜餞,便跑到她的麵前丟石頭。

現在想來,眼前這些愛嘲笑她出身的貴女,和巷子裏的丫頭也沒什麽區別。

柳飛燕本是沉不住性子的人,卻慣會拿捏這群巴結她的姑娘們,她明白此時自己不鬆口,這群姑娘肯定會出手。

是以,她冷聲悠悠道:“本郡主瞧泠霧妹妹當真是好心機,上回我家馬場哭的是梨花帶雨,不僅勾起挽舟哥哥心生憐惜,還將我置之尷尬,你說說這筆賬我該怎麽跟你算?”

葉泠霧皺了皺眉頭。

好嘛,到頭來這大鍋不得不背了。

她朝柳飛燕行了個禮,道:“上回在馬場確實是我沒有顧及那麽多,望小郡主見諒。”

眾人頓住。這麽容易就道歉了?

這般的忍讓,是誰也揪不出錯,偏偏樓昭嬈不吃這套,直逼著葉泠霧走去,邊道:“你少給我裝模作樣,別以為你有沈老太太的疼愛就真把自己當侯姑娘,你啊就好像路邊的小貓小狗,小侯爺那日幫你解圍不過是瞧著‘小貓小狗’可憐罷了,你還真以為是因為看上你了?”

葉泠霧緊咬著嘴唇,被她逼的步步後退,見她說完後終於停下步子,沉著一口氣淡淡道:“是,樓姑娘說的都是,既然我是路邊的小貓小狗……”葉泠霧乾巴巴地哽咽了一下,“那各位何必與我一般見識?”

空氣靜滯,無人開口,就連樓昭嬈也被懟的啞口無言,半晌才道:“你……你心裏既然明白,那行事就給我規矩些,自己行事不端還質問我們為何與你一般見識!”

葉泠霧道:“我是行事不端,可你們也說了我不過是一介商女,老太太待我再好也改變不了,小侯爺我葉泠霧也是自認高攀不上的,是以還請各位姑娘讓條路,天色不早我也該回去了。”

說著,葉泠霧越過幾人就要離開。

可樓昭嬈和柳飛燕哪會這麽簡單就讓她走,方才樓昭嬈步步緊逼她時,早已將她逼到離湖不到半步的距離。

她們不親自動手,邊上巴結二人的幾個姑娘先有了動作,隻見那個綠衣姑娘跟上葉泠霧的步伐,趁她毫無防備之際,肩膀狠狠衝她撞去——

咚的一記入水聲,湖麵炸起一片白花花的水花,夾雜著女子嘲諷的笑聲。

“姑娘!”絨秀見葉泠霧在水裏撲騰著雙臂,急著上前拉人,卻被綠衣姑娘抓住手腕扯了回去。

葉泠霧還不容易從冰冷刺骨的湖水中浮上來,正要遊上岸時,卻見岸上拉著絨秀的綠衣姑娘撿起地上的石頭,用力的朝她打了過來!

葉泠霧連忙屏息入水,這才沒讓石頭打著。

岸上又是一陣輕笑。

深不見底的湖,水下一片昏暗,葉泠霧隻覺耳邊嗡嗡作響,眼睛脹痛無比,身上輕薄的春衫此時有千金般重,似要將她拖入湖底。

無助,恐懼,原來表麵寂靜的湖水,也能很清晰聽見岸上一言一語。

“這種鄉下來的野丫頭,失足跌落湖中,死了也是不可惜!”

“就是,像她這樣妄圖攀龍附鳳的,不死也要好好教訓一番,不然她還真不知天高地厚!”

不知過了過久,葉泠霧隻覺得意識開始喪失,瞳孔也跟著散大,眼前黑漆漆的,致命的窒息感將她吞沒。

原本嗡嗡作響的耳邊突然安靜了下來,笑聲沒有了,說話也沒有了。

葉泠霧撿起一絲意誌,奮力往上遊去,破水而出時,岸邊已無任何身影。

“咳咳咳……”葉泠霧抓著長在岸邊的水草,還來不及大口喘息,就被湖水嗆得鼻涕眼淚直流,狼狽不堪至極。

可她也顧不上這些,一隻手攀上岸,五指緊緊扣著泥土地,使出渾身彌留的解數終於爬上岸!

身上的紫色春衫全然濕透,頭上的發髻淩亂散落。

臉上留下的也不知是湖水還是眼淚,葉泠霧渾渾噩噩的胡亂用手抹去,絲毫沒留意到手上還沾染著泥土。

像是抽了靈魂的木偶般一下又一下機械的抹著,無論怎麽抹,臉上始終是濕潤的。

一陣風刮來,葉泠霧不禁打了個冷顫,呆坐在岸邊魂歸天際的她,總算找回一絲神智。

葉泠霧凍烏的嘴皮子後知後覺的顫抖起來,她自知自己此時糟糕到不能再糟糕,

“就在前麵,姑娘掉進湖裏了我也不知道怎麽辦!”

是絨秀的聲音,還帶著哭腔。

葉泠霧尋聲回頭,淚眼模糊中就見小徑上除了絨秀還來了男子身影。

——他身上的暗紅色錦袍光鮮亮麗,宛若鋒利的刀,狠狠劃傷著她此刻的自尊心。

沈辭神色錯愕,就連絨秀的腦袋都是空白的,一句話說不出。

眼前的葉泠霧兩眼通紅,渾身濕透,臉也跟花貓一般,不像掉下湖,更像是掉下泥水田。

沈辭眉頭緊鎖,乾脆利落地脫下外袍走過去罩在了她身上。

沈辭麵色不好,不是一般不好,是十分難看。他側過身不去看葉泠霧,心頭莫名堵得慌,多看一眼便會被她身上的破碎感紮得多疼一分。

“謝謝。”葉泠霧緊咬著唇。

沈辭沒接,攏了攏披在她身上的外衣,輕聲道:“需不需要背你回去,需要的話……”

話還沒說完,葉泠霧已站起身往回走,“絨秀姐姐,你去跟王家大娘子說一聲我們先回府了。”

絨秀慢半拍地點了點頭,道:“好,我現在就去跟王家大娘子說……姑娘!”

葉泠霧眼眶泛紅,太陽穴漲疼的厲害,眼前一陣天旋地轉,身子輕飄飄的往一邊倒,耳邊徒留下絨秀的驚呼聲,便再也沒了意識。

第三十八 倒黴的卿卿

明明天氣回暖,屋內卻還燒著炭盆,薑蘭姝,輕菊,絨秀,探春低垂著頭,謹小慎微地守在外間。

屋內縈繞著一股凝神的清香,榻上的少女昏睡著,精致臉上帶著異樣的緋紅。

床榻前,一位胡子花白的老人將布滿皺紋的手搭在葉泠霧白嫩手腕兒上,時間過去半刻,老人的眉頭越鎖越深。

整個靜和堂極其安靜,沈老太太沉著臉默撚著佛珠,周身散發著難以消散的戾氣。

底下的姑娘女使們知道沈老太太此時心情不好,皆不敢出聲,深怕引禍上身。

“蘭姝,你和泠丫頭一道去的季悠湖,她出事了你在哪?”沈老太太語調平平,卻透著令人不寒而栗的威嚴。

薑蘭姝抖了抖嘴皮子,半晌也沒發出聲音。

沈老太太斜乜了她一眼,道:“絨秀,你來說說發生了什麽,為何是璟延抱著昏迷的泠丫頭回來?”

絨秀不敢推脫責任,半跪道:“回老太太,昨日奴婢與姑娘赴王家約,遇上了順昌王府的小郡主還有樓太傅家的大姑娘,還有幾位陌生姑娘,其中一位姑娘推了姑娘,姑娘掉進季悠湖才感染風寒的。”

沈老太太沈老太太撚著佛珠的手一頓,掀了掀眼皮子,冷道:“你是說那位姑娘可是故意推泠丫頭下水的?”

“是故意的,之後那姑娘還拿石頭砸落水的姑娘,奴婢被人牽製著沒辦法阻攔,後來奴婢瞧她們走後姑娘一直沒出水便去找人來,幸虧半路上遇到二哥兒。”絨秀的回答條理清晰,言語順暢,沒有半點遮掩。

“好,很好,”沈老太太不輕不重的將手上的佛珠往桌上一放,眼神生染上幾分陰鷙,“這是當我老婆子好欺負了,連我的姑娘也敢動。”

宣嬤嬤道:“老太太,這件事您打算如何處理?”

沈老太太沉默片刻,淡淡道:“我瞧著這幾日天氣甚好,不如過幾日宴請些好友來府上吃酒吧。”

宣嬤嬤會心道:“是,老奴這就去告知嘉儀長公主,給各家送請帖。”

將沈老太太送回正屋出來,薑蘭姝隻覺得腳下輕飄飄的,心頭也是撲通直跳。

一旁的輕菊見薑蘭姝魂不守舍的,看了眼身後,確定無人才敢出聲:“姑娘,你怎麽了?”

“輕菊,我心好慌啊,你說老太太會不會怪我?”薑蘭姝嘴唇有些發白。

輕菊道:“不會的姑娘,這件事與我們根本就沒有直接聯係,老太太哪會怪姑娘啊。”

薑蘭姝臉色難看,捂著胸口不說話。

夜色降臨。

朦朧中,葉泠霧又回到了岱越鎮上的小院,天灰蒙蒙的,空氣透著難聞的灰塵味,她慢慢朝裏麵走去,忽然四周燃燒起熊熊大火。

整個人仿佛置身於一個火爐之中,熊熊烈火灼燒著她的身體,連同她的五臟六腑都要被燙化了,意識也被炙烤著,直到快窒息,她才將將醒過來。

屋內昏暗,葉泠霧在遲鈍的意識中緩緩坐起身,揉了揉絞痛的太陽穴,才反應過來現在已不再是夢境。

“姑娘,你醒啦?”

葉泠霧慢半拍地抬起頭,病懨懨地看著絨秀走來,不發一語。

絨秀坐在榻邊,將枕頭豎放在木床頭,輕聲道:“姑娘可總算是醒了,老太太都擔心壞了。今日大夫說了您身體虛弱,切忌憂思竭慮,所以老太太特派人去容家私塾告假五日。”

葉泠霧頹然地往後一靠,語氣疲憊道:“絨秀姐姐,我想吃盞冷酒。”

絨秀怔了怔道:“這吃冷酒對身子不好,姑娘剛著了風寒,還是喝盞熱茶吧。”

葉泠霧默了少頃,嘴裏餘留著苦藥味刺的嗓子澀澀的,道:“算了,那就端杯熱茶來吧。”

絨秀應了一聲便去倒茶,待伺候完葉泠霧又躺下,才退出房間。

葉泠霧在床上躺了會兒,隻要一閉眼,落進湖裏的感覺就如浪潮襲來,心裏愈發煩躁不安。

翻來覆去睡不著,索性就爬了起來。

外頭黑漆漆的,好在月色皎潔,她隻是循著回廊閒逛也不至於走偏。

春夜的涼風拂在臉上,她心裏頭那些煩躁消散了不少。

正在這時,拐角的回廊上忽然傳來說話聲,聲音由遠及近,像是往這邊來的。

——“此去犯月調查,確實發現犯月地界有古怪之處,犯月乃我朝邊境要塞,若是出了內亂,就怕外敵乘機起勢。”

然後是一個嗓音透著淡漠的青年聲:“近幾月聖上升了幾位犯月小官的職,雖糾察不到蛛絲馬跡,卻也讓犯月暗溝裏的魚急了不少。”

葉泠霧腳下一頓。

這聲音是……沈湛?

葉泠霧探出身偷摸地瞄了一眼。

果然,遠處一位神色肅然的中年人提著盞燈籠朝這邊信步走來,邊上正是多日未見未見的沈湛。

葉泠霧正欲收回視線,誰知嗓子不爭氣,突然厲聲咳嗽起來。

“誰!”中年人警覺出聲。

葉泠霧忙緊緊捂住嘴巴,神色慌張的收回身子,背後一片冷汗,她害怕的左右看了看,見周圍除了花草樹木就隻有一座假山還能藏身。

無奈之下她隻能提起裙擺轉身就要往假山裏麵跑,還沒跑出幾步,頭頂一陣利風刮過,眼前突然落下一個黑影。

“唔!”好硬的一睹肉牆。

葉泠霧捂著鼻子,揚首就看見沈湛刀削般流暢的下頜角。

以及那冰冷帶著殺意的視線!

可隨即,那道視線溫柔了下來。

沈湛沒想到該在屋內酣然入睡的姑娘,居然出現在這裏。桃色的上襦,素白色緞麵的襦裙。

滲透假山縫隙的月色映在她白生生的小臉上,她看向他的模樣,像極了一幅美人圖,眉似雲山霧繞,眼眸煙波流轉。

又錯愕也有懼意。

沈湛一時竟忘記了該說什麽。

四目交匯,葉泠霧突然感覺雙腿猶如灌了鉛般千斤重,腦袋也是一片空白,愣了許久才訕訕福身顫顫低下頭,輕喚了一聲:“侯爺。”

葉泠霧的嗓音天生帶了一股江南軟糯,大約是年紀還小的緣故,聽著著實像小貓的爪子在人心上撓癢癢。

沈湛回過神,神色又恢複尋常的漠然,清了清嗓子道:“說吧,又聽到什麽了?”

好一個“又”字。

葉泠霧隻覺渾身發麻,望進他深邃的眼中,濃褐色的瞳仁宛若星辰般美好,卻叫她陡然生出一股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