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什麽,就是挺好奇的,我還是第一次聽大哥哥叫姑娘家的小字,”沈月兒滿腹深意的淡淡一笑道,“說起來泠霧姑娘來也快及笄了,看來不久後就有好事聽了,就是不知是誰家的好事。”
葉泠霧懵懵懂懂,不明白沈月兒這些話的意思。
一個小字罷了,怎麽跟“好事”扯上關係?
第九十五 醫廬與成長
作為最前鋒的禱圩鎮是四鎮中最慘不忍睹,城牆被毀,房屋被毀,街道橫屍遍地,幸存下來的人少之又少,一堆又一堆的死人,還大多四肢不全,死狀淒慘。
沈盼兒伏在病榻旁,看著塌上斷了氣的小女孩,哭得稀裏嘩啦,整個醫廬的房頂都快被她哭得拆掉。
老大夫被她哭得頭疼欲裂,無奈道:“姑娘節哀,你還是先出去吧,這裏還有其他病人要休息。”
沈盼兒充耳未聞,繼續大哭著。
這個女孩是親手塌屋裏救出來的,也是她親自送到醫廬的,最後還是她親眼看著過世的。
十幾年順風順水,沒見過大風大浪的侯府千金,或許日子過得太安逸了,直到眼睜睜看著一個還未綻放的花骨朵在她手裏枯萎,她才明白自己有多幸運。
正當屋內眾人被沈盼兒哭得沒轍時,沈辭黑著臉走了進來,像老鷹拎小雞一樣拎起沈盼兒就往外走。
沈辭渾身上下就沒一塊乾淨地兒,原本高揚的馬尾亂糟糟的,身上的暗紅色錦袍沾了不知道多少人的淤血。
將人塞到廚房時,哭聲還是沒聽,沈辭終於忍不了,說道:“沈盼兒,你能不能讓我省點心啊。”
沈盼兒抽泣著,上前抱住沈辭道:“二哥哥,那個女孩才六歲……就這麽沒了,她才六歲……”
沈辭眉頭緊鎖,拍了拍沈盼兒埋在他胸膛的腦袋,輕聲道:“我知道你很難過,可是屋內還有那麽多的傷患在,你不能當在家裏一樣任性大哭。”
沈盼兒憋著哭聲,從沈辭懷裏退出來,抬起衣袖擦了把眼淚,說道:“我不哭,不鬨了。”
桉鎮醫廬。
老大夫囑咐了沈湛熬的藥要大火熬小半刻,不可多熬,此等重任沈月兒當即就推給了葉泠霧。
葉泠霧挪來一把矮凳,又拿了把蒲扇,坐在灶前輕輕扇風,必要時還得查看藥罐裏熬的藥。
棚內藥味鋪天蓋地,嗆的葉泠霧直咳嗽,灶裏的煙也是熏的葉泠霧直流淚,總算將藥熬好盛到碗裏後,葉泠霧躊躇了。
望著半開著一扇門的正屋,葉泠霧想了想,轉頭看著在石磨上碾藥的薑蘭嫣,說道:“蘭嫣姑娘,這碗藥你替我送到正屋去吧。”
薑蘭嫣怕血,除了在熬藥棚子裏待著,也就是去廚房打下手,聽見還有別的活可以做,立馬答應了。
也不怪葉泠霧想躲著沈湛,自從上回見到他在知州府渾身充滿殺戾氣息的模樣,便心有餘悸,再加上之前沈湛看她的臉色也不是很好。
自己還是別去他眼前晃悠了。
葉泠霧目送著薑蘭嫣進屋,這才鬆下一口氣低頭看著手裏的蒲扇——她想絨秀了,要是有她在自己現在肯定能躲會懶。
正悵然,葉泠霧卻見薑蘭嫣端著藥,步伐匆匆的又回來了,神色還十分緊張,一副方才見了閻王的模樣。
“怎麽了蘭嫣姑娘,你沒服侍侯爺喝藥嗎?”葉泠霧疑惑。
薑蘭嫣黛眉緊蹙,糯糯道:“泠霧姑娘,以後還是你送藥進去吧,我瞧著沈小侯爺黑著臉挺可怕的。”
“……”
天色漸漸沉下。
忙活了一整天,葉泠霧總算是能歇口氣,可她不敢坐在廊下,看著庭院裏躺滿的傷患,心裏總會覺著悲淒,隻能躲在灶台後的小凳子撐著下巴發呆。
這時,悠揚的笛聲傳,笛聲宛如幽林深山裏的一口溫泉,清冷而又帶著幾分暖意。
葉泠霧站起身往聲源處看去,就見沈月兒坐在廊下吹著笛子,周身帶著一抹恬靜。
吹完一曲,沈月兒放下橫笛,庭院不少人已是淚流滿麵,包括躲在灶台後的葉泠霧也不例外。
田莊上隻剩下硝煙,百姓的歡聲笑語和悠哉悠哉,一夜間被摧毀。
她見識到了戰爭的殘酷和凶猛,更見識到了戰爭的無情和掠奪,她想回家了,不管是京城還是渝州,反正是不想再待在這裏。
這裏的空氣都是壓抑的,惆悵中,她對孫坤乾多了幾分恨意。
什麽狗屁儒雅。
什麽狗屁親近。
人不可貌相,知人知麵不知心。
這種人的死就是死有餘辜。
葉泠霧暗暗抹了一把眼淚,忽而熬藥棚外有人叫她,葉泠霧從灶台伸出半顆腦袋看去,就見嶽揚走了過來,說道:“表姑娘,少主公換好藥了,還請表姑娘去找件寬大些的乾淨衣裳,犯月夜晚涼,少主公如今的身子可受不住。”
人生地不熟,葉泠霧也不知去哪找衣裳,去隔壁鄰居家借了幾件男人的衣裳便送去了。
畢竟是在小鎮上,能有件穿的就不錯了,好不好看都是次要。
進屋,沈湛上半身赤裸,下半身隻簡單穿著件黑色褲子,葉泠霧低著頭,放下衣裳正準備離開。
“你之前也是這般對待別的傷患嗎?”沈湛忽然沒來由的出聲,目光定定的看著葉泠霧。
葉泠霧腳下一頓,不解道:“侯爺這話是什麽意思?”
沈湛臉色淡漠,明顯不愉,回道:“送藥還能假手於人。”
葉泠霧一噎。這……誰送不都一樣嗎?
想了想,葉泠霧還是換了個回答:“我是抽不開身,幾十個藥罐子要看著火呢。”
沈湛眉頭不動聲色地舒展開來。
“侯爺還是快些換好衣裳吧,我先出去了。”
葉泠霧福了福身子,開溜。
待沈湛換好衣裳從正屋裏出來,葉泠霧在灶台後探出雙眼瞧了瞧,暗歎昭國戰神果然是極矜貴,哪怕穿著粗衣麻布,渾身是傷,都能不掩風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