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九十三章後記 (14)(1 / 2)

想必她已經睡著了吧。”他的麵容疼得扭曲起來,一天一夜的顛簸,早已傷了他的筋骨。

曹陽不忍,想去扶他,結果被他推開。

他抬起沉寂的眼眸,笑著對曹陽說:“讓我自己走出去。”

曹陽侯在一側,看著他一次次跌倒,又一次次爬起來。

手背上的青筋就像是要爆出來了,額頭上的汗珠也一滴一滴地往下落。

那麽艱難的步伐,像是隨時都會昏過去。

可他堅持著,一路跌跌撞撞地走出去。

主院那邊守了許多人,鄔嬤嬤看見他過來了,招呼著侍女們退下。

寂靜的長廊上掛了十二盞燈,亮眼的光將正房裏那透出來的光都遮掩了去。

柳成元站在那房門外,覺得呼吸都困難起來。

可哪怕他死死地壓抑著,鼻息之間的血腥味卻依舊清晰到讓他輕顫。

他的手扶著房門,然後靜靜地站了一會。

躬著的背脊因為疼痛而直不起來了,柳成元慢慢走進去的時候,像是一位垂暮老者。

他站在內室的珠簾外,隔著遠遠的距離,能夠看到周宜躺在精致的雕花架子床上,身上蓋著錦被,一隻手隨意地搭在被子上。

柳成元背靠著珠簾一側的柱子緩緩下滑,然後坐在地上。

他的頭往後靠,晃動的珠簾發出聲響,然後明珠郡主問道:“是誰?”

柳成元苦笑著,沒有出聲。

寂靜的沉默後,柳成元忽然道:“周宜,回來的路上我遇到黃琦了。”

“那一刻,我天真地以為,你那一日的所作所為,說的那些話,都是故意的,為的不過是叫我死心離開。”

“可我現在才發現自己原來如此可笑。”

“我愛你什麽呢?”

“其實我不愛你,我隻是魔怔了。”

“從前我對你臆想太多,臆想你是一個剛強卻又脆弱的女人,臆想你是一個驕傲卻又自負的女人,臆想你是一個狠心卻又柔情女人。”

“可臆想填不滿我的心,於是我總是惦念著你,割舍不下。”

“我不介意你說我惡心你,就像現在,我覺得你也惡心我一樣。”

“周宜,你連血都是冷的,又怎麽會有感情呢?”

房間裏很靜,靜到裏麵的人像是睡著了。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柳成元感覺自己雙腿都麻木的時候,隻聽裏麵的人漠然道:“你說的很對,我的血是冷的。”

“我也不想惡心你,是你將你的臆想強加在我的身上。”

“你能想明白最好,為了旭安,我不會與你成仇,望你日後好自為之。”

所有的一切都結束了。

柳成元聽見心裏瓦解一切的聲音,再不會有惦念了。

他笑著,手緊拽著珠簾想要站起來。

“嘣”的一聲,嘩啦啦的珠簾掉了一地。

滾動的珠子到處都是,最後一點遮掩之物消失了。

柳成元勉強站起來,抬頭往裏看去。

可從頭到尾,周宜都沒有任何動靜。

她睡在那裏,安穩極了。

是啊,安穩。

可她為什麽不安穩呢?

她是郡主啊,珠簾掉了,自然有人會撿,或許不用等到明天,一切都會恢複原樣。

不像他,像是經曆了一場生死,再難以複原。

柳成元走了,這一次他走得跌跌撞撞,幾欲栽倒。

狼狽的身影像極了一個受過酷刑的犯人,鄔嬤嬤不忍,讓曹陽暗中護送他到驛站去。

待他們二人出了郡主府,鄔嬤嬤這才折身返回主院。

明珠郡主已經坐起來,穿著單薄的寢衣,麵色蒼白地坐在床邊。

侍女們收拾著地上的珠子,鄔嬤嬤走近郡主道:“老奴讓曹陽護送他一程,想必不會有事的。”

明珠郡主微微頷首,沒有說話。

她的臉色很不好,整個人虛軟無力,連強撐坐著都不能。

突然,她感覺下身有些濕熱。

“嬤嬤,我好像流血了。”明珠郡主皺著眉頭,往後倒去。

鄔嬤嬤連忙給她拿了一個靠枕,這個時候卻發現她寢褲上已經紅了一片。

“郡主放鬆些,別怕,方大夫還在府裏歇著的。”鄔嬤嬤連忙讓侍女把方大夫叫來。

明珠郡主握著鄔嬤嬤的手道:“若是留不住,便算了。”

鄔嬤嬤聞言,眼淚一下子就掉了下來。

她哭著,心情沉重地道:“郡主從來都是嘴硬心軟,明明想留的,卻非要說那翻話給老奴聽。”

“老奴不想你糟踐自己的身體,才故意讓曹陽去買藥的。”

“可沒有想到,我們都著了你的道了。”

明珠郡主虛弱地笑了笑,喃喃道:“你說他傻,他是真的傻。”

“可你說他聰明,他卻是真的聰明。”

“黃琦入京後,他自然會想明白,我不想他再來了,死了心不算,厭惡了才好。”

鄔嬤嬤看著明珠郡主那強顏歡笑的樣子,心口絞痛著,眼淚直掉。

她摟著明珠郡主,哽咽道:“冤孽呢,罷了,從此各過各的吧。”

番外六十七:急歸(周柳篇)

方大夫很快就來了,年過半百的年紀,背著的藥箱跑起來時,叮當作響。

他給明珠郡主把了脈,然後沉凝道:“有些滑胎的征兆,吃上三幅安胎藥,寬心靜養看看。”

鄔嬤嬤聞言,連忙讓侍女跟著方大夫去抓藥。

她拉著明珠郡主的手,長長地鬆了一口氣道:“可別再多想了,孩子要緊。”

明珠郡主閉上眼睛,長長的睫毛輕顫著,眼瞼下烏青浮腫,顯然已經有幾日沒有睡好了。

鄔嬤嬤貼身照顧著她,等到侍候她喝下安胎藥時,天已經大亮了。

與此同時,柳成元的親衛也趕到了,曹陽將昏睡在馬車裏的柳成元交給他們,回到了郡主府。

曹陽本以為,郡主不會要他了。

可一連三天,郡主都沒有召見他,他收拾好自己的行禮,這一等便等了一個多月。

曹陽從未想過,那一天他趕回來看到的一切都是假的。

郡主腹中的孩子還在,可因為他,柳成元卻相信了,郡主腹中孩子被打掉的事實。

像是寒冬臘月掉入冰窟之中,曹陽不敢置信地看著小腹微凸的郡主出現在他的麵前,身體湧來陣陣寒意。

鄔嬤嬤小心翼翼地扶著她的身體,目光時時刻刻地盯著她的小腹,倘若這一切都還不足以證明,那麽郡主接下來的話讓他整個人都僵住了。

“我知道你在想什麽?”

“想我為什麽要騙他回京。”

“曹陽,有時候你的善良,隻會是一把利刃,救不了任何人,隻不過是在將死之人的身上補刀而已。”

曹陽跪到地上去,他知道,自己的行為等同於背叛主子,倘若他現在還身在皇宮,隻怕已經身首異處了。

明珠郡主見他老實認錯,淡淡道:“我現在給你兩個選擇,回京或者是留下。”

“回京你可以繼續告訴他真相,倘若你選擇留下來,那便死也不能說了。”‘

曹陽苦笑著,垂下頭去。“屬下選擇留下,求郡主責罰。”

那樣的勇氣,一生有一次足矣。

翻過年的時候,旭安從京城來信,說是他老師公務繁忙,日漸消瘦,身體每況愈下。

明珠郡主能從那字裏行間看到,一個發瘋了想要找寄托的柳成元。

信紙都被眼淚打濕了,字跡也模糊起來。

明珠郡主深深地壓抑著自己,心裏一遍一遍地道:是傻子嗎?為什麽要折磨自己?

倘若他不能安好,她所做的一切又有何意義?

肚子裏的孩子越來越大,她每日倦怠,還憂思過重,孩子堪堪七月她便腳腫得走不動路。

收到旭安的信沒有多久,韋靜的書信便到了她的手裏。

韋靜的信是罵她的,狠狠地罵了她一通,罵她固執如斯,絕情棄愛,活該一輩子孤單終老。信中還提到,柳成元回京後,先是不思飲食,沒過多久便吃什麽吐什麽,身體全然壞了。倘若她還有良心,就回去看他最後一眼,如若不然,便是死生不複相見。

明珠郡主看完信後,差點昏厥。

身邊的侍女牢牢地扶著她,鄔嬤嬤搶過信看了以後,麵色驟然一變。

“郡主……郡主……”鄔嬤嬤想說,這或許不是真的。

可看到明珠郡主淚如泉湧,麵無血色的樣子,那話哽在她的喉嚨裏說不出來了。

“快去備車,上京去。”

明珠郡主說完這一句,整個人便要往外麵衝。

鄔嬤嬤要顧忌她,又擔心她肚子裏的孩子,整個人急得差點昏過去。

焦急地忙碌後,明珠郡主連夜上京。

寬敞的馬車裏墊了好幾層軟墊,毯子堆得跟座小山似的,她隨時扶著明珠郡主,就害怕有個萬一。

明珠郡主一路沉默著,暗暗垂淚,眼睛都哭腫。

鄔嬤嬤勸不住她,也跟著哭道:“這孩子好不容易才保到今日,難不成郡主現在要舍了他嗎?”

“都七個多月了,這時落地都能養活了,求郡主多為這孩子想想。”

明珠郡主暗恨自己一意孤行,將柳成元傷成這樣。

倘若柳成元真的有個萬一,她是絕不能原諒自己的。

此時此刻,她滿心急歸,肚子裏孩子時不時踢她一腳,這更讓她難過了。

她隻要想到,小小的孩兒仰著頭問她:“娘,我爹爹呢?”她的眼淚就止不住地往下掉。

這輩子她沒有這樣哭過,被高鴻辜負的時候都沒有。

可現在,她好想嚎啕大哭,因為她愛的那個人,可能要離她而去了。

明珠郡主遏製不住地倒在鄔嬤嬤的懷裏,然後哭得上氣不接氣道:“嬤嬤,我願意嫁給他為妾,就算韋靜要怨我,我也能跪著受了。”

“嬤嬤,我後悔了,我是愛他的,我想和他在一起。”

“嬤嬤,我不要他死,他若是死了,我會恨我一輩子的。”

鄔嬤嬤緊緊地摟住她的肩膀,難過地道:“咱這就回去,還來得及的。”

“別怕,很快就能到京城了。”

明珠郡主從未有過如此脆弱的時候,感覺天都榻了。

她的心一片茫然,空洞洞的,然後是寒冷蕭索的那種疼。

有些木然卻又刻骨。

這一刻對她而言,沒有什麽驕傲,也沒有什麽尊嚴。

她唯一的祈求,就是他好好的,不要有事。

倘若做了那麽多,轉了一圈,還是讓他落到如此結局,她如何能原諒自己?

鋪天蓋地的悔意籠罩著明珠郡主,一路趕往京城,她一路輾轉難眠,鬱結在心。

好不容易趕到京城時,那已經是二月十八了。

春闈剛過,諸位學子出遊散心。

好似又回到了初見的那一年,他還是朝氣蓬勃的舉子,而她則是倨傲不遜的郡主。

可是物是人非,如今已是另外一番的光景。

柳府外高高地掛著白色的素縞,她不敢置信地走了進去,當看到正堂裏,那大大寫的“奠”時,她整個人恍了恍神,然後整個人笑了起來。

奔湧而出的淚水模糊了她的視線,她看不清楚了,然後快速地擦拭著眼睛。

一下,兩下,眼睛都疼了,疼到她睜不開。

韋靜從她的身後走來,她看到挺著肚子的明珠郡主,眸色一變,苦笑道:“他以為你真的那麽狠心呢?”

“回來以後,便變著法地折騰自己。”

“你們這樣,何苦來著,連我都看不下去了。”

明珠郡主壓製不住自己的哭聲,身體抽搐著,沒兩下眼看著人就要倒下去了。

鄔嬤嬤帶著一大堆的侍女圍了上來,韋靜見她情況不對,連忙出聲道:“他還沒有死呢,我隻是騙你回來的。”

可明珠郡主已經聽不清楚了,她感覺身體疼得厲害,耳朵也是嗡嗡的。

身邊的人七嘴八舌都在說話,見紅了,流血了,要生了,找大夫……

好多聲音啊,吵得她耳朵疼。

她努力想撐大眼睛,再看一看那靈堂。

可惜啊,最後一點意識在眼睛還沒能睜開的時候,就徹底消失了。

她沉沉地昏過去,心傷太過,鬱結難舒,整個人萬事不知,渾如死了一般。

柳府上下亂做一團,下人們四處奔走,找大夫,找穩婆,找太醫,報信……

原地流了一大灘血,韋靜站在原地,隻覺得心口慌得厲害。

她隨手抓住身邊婆子,大聲道:“快,快去給老爺報信。”

“快點,再晚就來不及了。”

韋靜無力地蹲到地上去,眼淚長流不止。

都怪她,騙了明珠郡主回來。

都怪她,偏要弄個靈堂嚇唬明珠郡主。

都怪她,自作主張想要成全半死不活的柳成元。

如今可怎麽辦啊?

怎麽辦啊?

韋靜傷心地哭著,她知道,若是明珠郡主有個好歹,她和柳成元剩下的這點夫妻情分,也到頭了。

番外六十八:我們約下輩子(周柳篇前世完)

周宜覺得好困啊,困得她睜不開眼睛。

下身的溫熱一陣強過一陣,起先她還夢著似乎泡在溫泉裏,後來越來越冷的時候,她漸漸地醒了過來。

房間裏好暗,她看著有人影晃動,可不知道是誰?

她的手指剛剛動了動,便被人緊緊地握住。

“周宜,周宜……”

柳成元顫抖的聲音出現在她耳邊,她想睜開眼睛,看到清楚一點。

可是好黑,她怎麽也看不清楚。

她勾了勾唇,想笑,卻發現嘴巴僵硬得厲害。

怎麽了呢?

她想說話,發現也說不了。

到底怎麽了啊?

為什麽她感覺柳成元的身體在抖呢?

她是在做夢嗎?

現在在哪裏呢?

此刻的周宜腦袋混沌,想不起來,自己昏倒前的所有事情。

她那嗓子動了動,似乎有人在她的身上紮針。

然後她聽到有一道蒼老的聲音輕歎道:“柳大人想說什麽就儘快吧,郡主她撐不了多久了。”

嗚咽悲鳴的哭聲響了起來,心傷極了,聽得她感覺到生命走到儘頭的悲涼。

原來是她要死了啊!

明珠郡主閉上眼睛,想要回想著……

可這時,柳成元突然用力地握緊著她的手。

“宜兒,看看我們的女兒好不好。”

“你看一眼,別睡。”

“我想和你……和你說會話。”

什麽孩子呢?

她有女兒嗎?

周宜再次睜開眼睛,她那懵懂的眼睛從混沌到清亮,神思漸漸清明起來。

好半響後,她聽見自己乾澀暗啞的聲音道:“我生了嗎?”

“竟是個女兒啊!”聽那語氣,仿佛很是愉悅。

不遠處站著的幾人都抹著眼淚,深深地壓抑著,緘默不言。

鄔嬤嬤抱著一個孩子走到床邊,放在她的懷裏。

小小的粉團子,卷卷的軟發很黑,臉頰紅潤極了,一點也不像是剛剛出生的孩子。

她看著看著,眼淚突然落了下來。

“當年旭安出生的時候,瘦瘦的,黃黃的,頭發少,醜得我都嫌棄他。”

“可這個小丫頭怎麽就長得這麽好看呢?”

柳成元看著她愛憐的目光,壓抑著哭腔道:“宜兒,給她取個名字吧。”

“她這小模樣生來便如暖玉生輝,那便叫她暖玉如何?”

“很好,我們就叫她暖玉。”柳成元看著孩子熟睡的小臉,再看看周宜麵無血色的樣子,心一陣陣地抽痛著。

窒息般的酸楚一波波地衝擊著,而他拚命壓下,悔恨和痛苦的折磨讓他知道了什麽叫做生不如死。

周宜看著柳成元傷心欲絕的樣子,心也疼得厲害。

她伸手想要摸一摸柳成元的臉頰,柳成元連忙躬著身體,然後湊近過去。

溫柔繾綣的撫摸帶著濃濃的不舍,周宜望著柳成元濕漉漉的眼眸道。

“當年你成親時,我大哥跟我說,怕我有朝一日會後悔。”

“後悔又如何,再回去選一次,我也會選擇讓你成親。”

“在這個世界上,很多事情開始的時候,我們都以為自己猜到了結局,可原來不是的。”

“別難過,倘若還有下一世,我定不會把你往外推了,就算我比你大,成過親,還有過孩子,我也不會把你往外推了。”

柳成元將頭埋入她的掌心,淚流不止。

溫熱的濕意匯集成了暖流,一下又一下地滑過周宜的掌心。

她閉上眼睛,感覺胸腔裏震動得厲害。

下身又一陣濕熱,她知道自己的時間不多了。

被褥被鮮血浸透了,她能聞到撲麵而來的那股血腥氣,很濃,帶走了她生命裏僅剩下的一點溫度。